《春秋承归》第83章


尹春秋忽然有些窘迫起来。
那位早些年征战四方杀人无数,又是弑兄夺位的先帝许是命中带煞,生的儿女一个一个都没能留住,落得个晚年子嗣单薄的下场。因此又开始笃信谶纬,致使国师手握大权。
先帝驾崩时,年仅八岁的当今圣上继位,太后垂帘听政。在国师与太后一派的强权之下,小皇帝每日活得战战兢兢。若不是后来得了白家的帮扶,恐怕如今仍然是大权旁落的境况。
白纠最是嫌弃国师装神弄鬼的那一套,办了军学之后也是常常跟里面的小孩念叨别信那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儿,最后弄得军学里出来的小子,个个都一听见鬼神之说就满脸鄙夷。
但是他又年年领着人去祭拜战死的弟兄。国师那边有人就嘲讽他,不是不信鬼神么?为何还要祭祀。
白纠一剑把人发冠砍了下来,吓得人差点没站稳。然后他说,他是在祭为国捐躯的勇士,不是在祭祸乱朝政的鬼神。
真要有鬼神,他们这些天天不是在杀人就是在杀人路上的,死了就得去地狱里待着了。
在战场上活着都那么不容易了,哪里还会去关心死后如何。
尹春秋也不是信这些,只是觉得人死之后灵魂仍然留存于世的这种说法,能让人留着念想。可他一不小心在一个完全不爱听鬼啊神啊的人面前说了鬼神,那就有些尴尬了。
他正紧张着,刘承却是一点恼的意思都没有,道:“可是我有时候……倒是真希望这世上能有神明。希望他能听到我之所求,保佑你我平平安安。”
尹春秋忽然就心中感慨万分。
可惜这样相拥着,他看不见刘承满目的温柔。
那日之后,尹春秋又开始做噩梦了。
只不过他做的噩梦再也不是从前的那种噩梦。
那能让他平复情绪的药再也不管用了,因为如今的噩梦已经不再是他往年的心病。在那药不管用了之后,身旁的这个人已经成了他唯一的解药。
梦里没有那些他不愿回想起的血腥残酷,也没有那些让人窒息绝望的自我怀疑。那些陈年往事好像都已经变得模糊了,已经在不经意间一点点从他身上剥离了出去。他再也不会因为那些人和事而迷茫疯狂。
他如今的梦温柔得像是一轮月,却也残忍得让他心如刀割。
梦里有刘承的音容笑貌,却也有漫天飞雪,他独身一人。
脚下的每一寸积雪,都是那个人的坟墓。
茫茫的一片白根本看不到头,天地四合,乾坤万转,皆是同样的景象。除了白色,他什么都看不见,透骨的冰寒会在那时让他惊醒。他惊醒的时候,总会发现自己紧紧抓着身边的人,一抬头总能在一片黑暗之中对上那人满目柔光。
他庆幸自己能从噩梦中醒来,却又害怕这噩梦有一天变成真实。
到底什么是梦,什么是真实。
不管是在梦境中,还是在真实中,这个人都是他的,谁也别想抢走。
他抱紧人,深深地吸了口气。
很快他们便到了西北。
等着他们的,再也不是那些四处流窜的小股流匪了,而是真正的战场。
第72章 行程(2)
“我真的很怕,我连你也带不回去。”
尹春秋搂着低声说话的那个人,他的身体温度总要比正常人低一些,却在这冰天雪地中显得极是温暖。
那个人的声音轻轻的,好像是在空中划过的微风,无声无息的,却还是让他听见了。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听清楚,那个人说的究竟是不是这几个字。
尹春秋怔怔地把这句话收进耳朵,身侧的篝火忽然就灭了,那个人也跟着那火光消失无影,只剩下不断飘落的雪花。
怀里的人忽然就凭空消失,他慌了起来。
惊醒之后,又是一身冷汗。
他忍不住动了动身,摸到身旁的人。如今到了城池周围,再也无需为了节省时间打地铺,这还是他这一路来第一次睡在床上。床不大,却硬生生挤了两个成年男人,他只要稍微动一下,这床就会吱呀吱呀地表示着不满。
这声音在这夜里也太明显了。
“又做噩梦了?”
忽然响起的声音盖过了那床无力的呻|吟,尹春秋感受到刘承在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自己肩背。他含糊着应了一声:“嗯……”
刘承安抚了人半晌,轻声道:“先生……那些事都过去了,我陪着你,你不用再害怕。”
尹春秋摇头:“不是……我已经不怕那些了……我梦到的都是你。”
刘承的动作似乎顿了顿。
尹春秋继续道:“我看见你一身血,我发了疯一样朝你跑过去……却怎么跑也也跑不动你身边,怎么伸手也碰不到你……救不了你。”
他话说到一半,刘承就低头亲了亲他,等他一说完便笑道:“怎么总想这些?我才二十几岁,离一命呜呼那天还早着呢。”
“我说真的……你还笑……”尹春秋趁他亲完自己还没退开,极为不满地凑上去咬了人嘴唇一口。
刘承立即变脸,却还是没能绷住,鼻尖抵着人道:“好,我错了,我不笑了。”
“你还是笑吧。”帐外透进来的火光让尹春秋能勉强看清他那完全绷不住的一张脸,最后还是网开一面,而后他继续道,“我真的怕……以前我也去过很多地方,救过很多的人。有的人是真的救不了的,忍受不了病痛,就会求人不要再救他了……如果有人这样求我,我会让他安详地走……可很多人不会这样……他们说,身为医者,当以救人为己任,不可轻言放弃。可是,明明已经没救了,费那力气做什么呢……真要想救人,省些力气去救其他还能救的人不好么?他自己都已经忍受不了痛苦想要解脱了,却非要让他苟延残喘……何必呢。”
他想起当初在那满是瘟疫的小镇里,那个病痛缠身的老人来了。老人想死,他的儿子却想要他活。杏花坞的人,又是在做着无用的救治。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他淡淡道,“若能懂为何,便该知如何了。”
他抓紧刘承的手臂:“如今接连不断的噩梦……好像让我懂了些。”
人生在世,或是一帆风顺,或是苦难不断,短短几十年,漫长也短暂,却鲜少有人会完全看淡生死。总有人会抓住一丝希望,用尽力气活下来。也总会有人,想让别人活下来。
以前的尹春秋,只会冷眼旁观,甚至鄙夷不屑,只觉他们所做无用。直到疼在自己身上了,他才知道,自己原来也会做那种无用的事。虽然那只是梦境。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就是那么奇妙,能把自认超脱的人从天上拽下来,掉进情网再难逃脱。
“以往沉溺于犹疑,如今执念于情缘……原来我已经成这样了……”他闭上双目,靠在人身上,似乎这样与人贴在一起才能心安一些。
刘承问道:“那先生知道如何了吗?”
尹春秋点点头。
刘承把玩着他散落在背后的长发,想了想,犹豫道:“其实……若真有那么一天,先生也不要在我身上白费力气了,就当我变成看不见的了。”
尹春秋笑笑:“好……我会去找你。”
他又想起那日刘承那句轻飘飘差点没让人听见的话,沉默了许久,才讷讷道:“归归,你是不是……希望我走?”
刘承愣了一下。
尹春秋当自己是说中了:“我一定会好好的。”
半晌无声,他又道:“你也会好好的,所以不用担心……你想带谁回去就带谁回去……不要留我一个人好吗?等待太痛苦了,我不想等人……我想时时刻刻都能看见你。没有你的地方都是一样的,就算能够躲避战火纷乱,也不及你身侧这方寸之地。”
刘承诧异,这情话真是又让他脸红心跳,又让他幽微难言。
他算是听明白了,原来他的尹先生是害怕自己让他回去。
他确实曾经有过那样的想法,毕竟边关艰苦,如今又是战乱,尹春秋本来不该来这种地方受苦受难的。可转念一想,一别之后,谁知道来年会是何等光景呢?
不知道结果如何的等待,有时候还白白浪费了相见的机会。就像当年的镇北伯和燕女侠。
刘承看了他半晌,温声道:“你觉得我会为了边关战事离开你,或是让你离开?为了家国大事?为了黎民百姓?”
难道不是吗?
尹春秋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在一位忠臣良将心里,一个情人,怎么可能比得上家国天下。
他偏过头直直地望着人眼睛,见到他缓缓开口:“哪里会呢……战场上的将军,可不能当情场上的逃兵。壮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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