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有鹿鸣》第60章


士,哪里轮得到我这个还没考取功名的学生?我有些难以置信,反复向来公公确认,“真是陛下的意思?”
来公公含笑道,“自然是陛下的口谕,公子自当遵从便是了。”
我几欲提起夷岚珣,可看着来公公的背影又将话全都咽了回去。
我跟在他的身后出了天牢,这段不长的路却令我回想起了那天他带着我从小楼走到宫门,穿过回廊路过宫阙,从惊魂未定走到平静无澜,直至在那扇门开启后看见等候良久的阿缜。他仿佛才是一个真正的旁观者,朝代更迭、日新月异一切尽在眼中,悲喜哀乐、恩怨情仇却都短暂如逝水,“莺归燕去长悄然,春往秋来不记年”。唯有寂寞深宫、白头宫人才是禁城中永恒不变的景。
来公公将我们带出了天牢便立即同我们话别。我看见姜慈果真就站在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下,可看他的样子并没有想要过来的打算,见到我们出来便准备转身离去。
“姜慈!”我叫住了他,他停下了脚步慢慢地转过身来,我们之间也不过就是几十步的距离,却不知谁该向对方迈出第一步。
“我是来谢谢霍校尉的。”
“言重了。”阿缜朝他抱了抱拳。
接着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他摸了摸耳朵,有些不自在。
“我……”
“你……”
我们两个人同时开口,又立刻都截住了话头。
姜慈笑了一下,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一点青涩的痕迹了,分明的棱角和消瘦的脸庞令我无从回想起过去我们三人的时光,他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脸红了红,道,“我要当爹了。”
我一愣,这才想起他曾同我说过他去年年初成亲的事情。
“恭喜。”我笑着点了点头。他脸上是初为人父的兴奋与喜悦,或许他只是迫切地想要找一个人分享他的喜悦,但这确实同样也感染到了我。
他望着我,头顶的白槐花飒飒而下,终于在苦夏来临之前彻底落尽了。
而我的话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七十七
我原本以为在皇宫的书阁待上一整天是一件极其无聊的事情。幸而冯幻的手稿为这件事添了许多乐趣,整理他那些有趣的笔记、评论,誊写他精彩纷呈、妙语连珠的文章实在是一件能令人忘忧的工作。从兵法政事到乡野趣闻皆信笔拈来,难能可贵的是,就连我这个不怎么喜欢读书的人都看得入神不忍释卷了,真是受益匪浅。认真读过他写的那些东西,我不由感叹此人学识之渊博,确有经天纬地之才,东川三百年无人能出其右的评价毫无托大之嫌。
日近西斜,来公公一直没见我出来便上了书阁来,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书桌前端坐了一整天。我有些恋恋不舍地跟着来公公出了宫,想想年少时因为叛逆而浪费的大好时光便有些懊悔。
阿缜对于我开始挑灯夜读颇为不解,但仍殷勤地替我打着蒲扇。
“唉。”他听我叹了口气,忙问,“怎么了?”
“热。”我睨了他一眼,他立刻把扇子打得呼呼作响,我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样抱着我,扇得再快也没用。”他一僵,撤了圈在我腰上的手,从榻上慢吞吞地爬了下去,脸上十分平淡,可在我看来却是极为委屈的表情,像是对我无声的控诉与鞭挞。
“少爷早点歇息。”
我看着他退出了房间,手里的书翻了几页,虽然燥热已解,却再也看不下去了。我支棱着耳朵听他的动静,可等了半天都不见他进屋。直等到夜深,我在床上半梦半醒迷迷糊糊,身旁才有了悉悉索索的声响,我知道是他悄悄回来了便翻了个身把腿往他身上搁,身体也朝他那边靠过去,刚贴上没一会儿,我就从迷糊中彻底惊醒了。
“你怎么这么凉?”我揉搓着他的胳膊,他的身上凉得不太正常,我紧张地问道,“是不是生病了?哪里觉得不舒服?”
“没有。”他把我朝床上按了按,搂紧了我,“不热了,睡吧。”
我愣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道,“你是去泡凉水降温?怕我嫌你热?”
他索性闭上了眼睛,显然是不想回答我的问题。我挠他的痒,把他压在床上捏着他的下巴不让他如愿,“是也不是?”
他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以后不许这样,骤冷骤热容易得病,”见他居然还有些犹豫,我连忙道,“是我错了,你一走我就觉得有点凉,在昆稷山落下的病根,你必须每晚都抱着我,否则我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他目光沉沉地注视着我,我知道他这算是被我说服了。
我喜滋滋地从他身上爬了下来,抱着他一条胳膊,突然睡不着,精神了起来,便同他讲白天在皇家书阁里看的那些冯幻的手稿,直到渐渐睡着。
我很少出那幢书阁,一是不敢在皇宫中随意走动,二是冯幻的那些文章对我的吸引实在太大。我前二十年从未有过如此求知若渴的时候,恨不得日晷移得慢一些,令我能在书阁里多留一会儿。可我毕竟是个不怎么埋头于书案的人,不出三日就腰颈酸痛,不得不在用过午膳之后小憩一会儿。
天气有些闷热,我睡不着,而那些常年待在书阁里的大学士们都是一把白胡子的老先生,说起话来之乎者也,就连闲聊都要引经据典,令我颇为头疼,于是我索性独自下楼来走走。读书的地方自然偏僻宁静,草木也相当茂盛。我心情颇好,一边走一边回味上午看的文章,直到看见那个坐在花坛边的小孩。
他看起来非常小,大概只有三、四岁的模样,穿着白色缎子的小褂子,十分安静地坐在那里,虽然脸上都是汗,可扣子却扣到了最上面的那一颗,规行矩止,当是有个严厉的好师傅。他应该很早就看见我了,在我发现他之前。可他既没有大叫也没有动作,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一步一步走近。我打量着他,料想他必然身份不俗,便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怎么走到这地方来了?跟着你的小宫女小太监呢?”
他不动,也不说话,那双乌黑的大眼睛盯着我不放。
“我送你回去好不好?”我朝他伸出手,却发现他的表情立刻变得戒备起来,这令我有些意外,也许他这个年龄还听不懂我说的话,可我还是耐着性子慢慢讲给他听,“我不是坏人。我叫鹿鸣,皇上派我在书阁里整理文章和手稿,就在这里,你刚刚瞧见我从里面走出来的是不是?”
他年纪虽小,但对人的戒心很强,我同他说话他也不搭理我,不管我问什么他都不回答,可我也不是没半点收获的——半个时辰后,他终于允许我坐在了他的身旁。他别扭地扭着头,我看着他小小的侧脸被太阳晒得发红,这让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阿缜时的事情,差不多应该也是在这样的年纪,或许是更早一些,早到我已经完全记不清了,仿佛我和他自从有记忆以来就是在一起的,可初见他时,他的眼神却始终令我难以忘怀。也是如此戒备,像是一只龇着还没长齐牙的小兽,虽然年幼,但仍有不容侵犯和忽视的力量。
我在烈日下昏昏欲睡,向他提议咱们是否要上书阁去坐坐,他抬头看了看那小楼,又看看他正对着的通往外面的门,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无法,只得这样陪他坐着。
突然,那孩子站了起来,朝门口跑去,我反应迟了些,等他跌跌撞撞跑出老远才起身去追。只听他高喊,“舅舅!舅舅!”然后站在门口“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脚下一绊,这会儿哭岂不是叫人误会我欺负小孩?而当他口中所称的舅舅出现在我眼前时,更令我叫苦不迭,万万没想到,这孩子竟是我西津的皇储,陛下唯一的儿子。
“佑祺、佑祺乖,别哭了。”夷岚珣冲过来将小太子一把抱起,搂在怀里哄了又哄,看他那样子也是急坏了。他身后跟着一群宫女太监也是喜极而泣,虽然板子逃不了,可至少脑袋还能牢牢地待在脖子上。夷岚珣转过来看到了我,脸上的表情慢慢收敛了起来,将孩子抱给了旁边的宫女。
若问我现在想不想要他死,答案仍是肯定的,就像他还是想要我的命一样。
“你的胆子,真是不小。”他说道。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陛下这几日终于精神好了一些,便将几位重臣招到了跟前,他积攒着许多政事要处理,上京还有一个东泠的王爷要小心提防着。可我却不明白,把我叫去又是何用意。宁察郡王擅做主张,将那些蛊惑圣心的炼丹师全都杀了,却无法杀死陛下的心魔。
“知道自己不当讲就不要讲。”陛下形容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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