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我一世嫣然》第6章


“……阿冉。”
一瞬间,我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接下来的几秒漫长得像是我们曾一起跨越的整个三秋。
“纪老师好,好久不见。”
“阿冉你……过得好吗?”
“过得很好。
“天气、或者饮食,这些还好吗?”
“气候不错,成都很多好吃的,我很喜欢。”
“不怕辣吗?”
“……只是吃的而已,用不着怕。”
“大学生活怎么样?课程忙吗?适不适应,还习惯吗?你……”
“——我很好。”
“……”
“纪老师有什么事吗,我快休息了。”
“我……阿冉你、生日快乐。”
“谢谢老师。”
我沉默着无从开口。这三年来,好像一直如此,她问我话,我会回答着谈自己的看法,她说起了话,我喜欢安静的听着。她若不说话,我会不自觉的看着她发呆。而此刻,她的呼吸在我的耳际,我终究亦是无言。
顾城在我身边躺下,说:“早点睡吧,明天不限号,我好早起开车送你去医院。”
这边话毕,电话那端阿冉也立刻开口了:“不打扰老师休息了,晚安。”
“晚安……”
嘟嘟的忙音。
晚安啊,阿冉,生日快乐啊,阿冉。
十二月份我被查出了怀孕,顾城拿着B超检验报告,笑得像个长不大的大男孩。
时间跨入2008年,举国上下都是欢庆奥运的气息,幸福的红色染上了我周围每一个人的脸颊。顾城颇为激昂,一次聊天时跟我说起,若是生了个男孩就叫他顾奥,女孩就叫顾运。如此难听的名字让我胃部一阵不适紧接着引发了孕吐,从此以后他绝口没有提过任何和奥运会有关的事情。
零八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我从未在过年时候见过雪,然而某天一觉醒来,竟看见窗外皑皑白雪盖住了整个绿色的园林。我没有料到,在我眼中这天赐的美,却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雪灾,灾害绵延数月后有所渐缓,但拉萨“314”打砸抢烧事件又一次聚起了公众的焦点。那几个月新闻时有突发,考虑到身体状况我并不能长时间接触电视电脑,知晓并不多。我的肚子一天天显形,妊娠反应也越来越强烈,脸颊两侧都长出了黄褐的块斑,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顾城不让我看新闻,说是怕孕妇压抑,但他也考虑我无聊,帮我联络了一些同城的朋友,平日里下班或周末就陪我消遣逛街,朋友们都称赞着我嫁了一个好男人,我也心安的接受了。五一节顾城加了个班,我并不是很高兴,好在第二周周末他便带着我去公园散心作为补偿。那天天气不错,蔷薇和牡丹都开得正盛,顾城怕花粉过敏不敢让我离得太近,只让我远远的看着那些景色,我感到一路走来花香变幻,阳光温暖。
眼皮一直在不停跳着,顾城见我不舒服,正帮我揉眼,恰在这时我又看见了一个熟人的身影。
“哟,小纪老师,这么巧啊。”
是阿冉的妈妈。
“对啊,这么巧。”
“我就说呢,老远就看见眼熟得很,就是瞅着肚子都这么大了,差点不敢开口叫呢。没想到还真是你啊。这孩子,几个月了?”
“半年了,预产期在九月。”顾城回答。
“真好啊,瞧你这先生也体贴得很,你可真是幸福美满哟。哎话说,纪老师你最近有空没啊,帮我劝劝阿冉这孩子,叫她赶紧回来,怎么说实习考察就真的去了呢,这才大一啊,有什么可急的!我听说那地儿有什么山体滑坡泥石流,可危险的啊——”
“慢着,什么地方啊?”
“唉呀叫什么松潘啊,四川不知道哪儿的大山里,这一去都好些天了,依我说干嘛呀,实习还不简单吗,她一学医的非要跟着高年级去看看那些少数民族寨子,吃苦难熬啊。纪老师你要是有空啊你就帮我好好说说她,真是死倔得很!打高中那会儿,她就只听你的……”
我听着阿冉妈妈的话,太阳穴和眼皮交替着跳动。
晚上睡觉前我掏出手机,翻到了阿冉的号码,犹豫着要不要拨过去问候一下。自上次她生日以来,我时有给她发短信,却少打电话过去听她的声音。她偶尔会给我回复,语气多是客套的不得了,也鲜少提及自己的生活。而我,我把有些东西一直埋葬着,根本没有勇气挖出来。
顾城说:“睡了吧,太晚了,明天再打吧。”
我点点头答应了。我想着,我有一个很好的丈夫,即将有我自己的孩子,我会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我不该让一些无法成形的过往来扰乱我的心神。
那一天是5月11日,2008年。
作者有话要说: 永远乐此不疲地写5。12,当年确实是印象太深刻啊。
☆、忘川
第二天午后,我正在家里做瑜伽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越来越大的宝宝已加重了腹部的负担,腰酸腿痛是常有的事。全身上下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暗红色妊娠纹,脸上的妊娠斑异常明显。
我的眼睛过于干涩,怕见到阳光,窗帘关得很严密。从昨晚起,眼皮和太阳穴就一直跳个不停,总觉得是某种奇怪的心理作用。
楼层就是这个时候开始摇晃的,摆放在柜子上的水杯突然被抖出了边缘摔在地上,飞溅的玻璃碎片在我的手臂上划开了一道三厘米的伤口。这次强震持续了大约十几秒,随后几小时内数波余震不时来临,但我依旧没有跑动的能力,好在楼层只是简单的晃了一下,我有些晕眩,但身体并无大碍。从下午两点半起,我所在的区域经历了一次近三小时的通讯瘫痪,我无法取得外界联络,我有些担心顾城,也担忧这次地震到底从何而起。
顾城回来的时候满头大汗,他开门时看见蜷缩在沙发上的我,猛地冲过来,就这样抱着我抱了好久。
那天晚上顾城没有让我进厨房,而是从洗切菜到掌勺做饭全部一人承担。他把我按在了沙发里,嘱咐我千万别动,就安心的等着,我笑着说好。他在厨房里忙碌,而我环视周围一圈都没有看见电视机遥控器,又迫切的想知道地震的新闻。我翻开了身旁顾城的公文包想拿他的电脑上网,却看见遥控器安静的躺在了里面。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打开电视的一瞬间我按了静音,然后调至了中央一台。
从标题上,我只看见一个毫不熟悉的地名“汶川”,我往厨房看了一眼,逐渐加大了音量。
在之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我都后悔着我在遥控器上按下的每一个操作键,我都后悔着那时候我没有选择闭目等待丰盛的晚餐,我后悔着那夜晚里我每分每秒里做出的选择,如果,我有着等待这小小的十二分钟的耐心,等着顾城出来亲口告诉我,甚至如果,我点开音量的时间可以推后十秒,哪怕五秒,或许都不会有日后绵亘无穷的痛苦与悲伤。
但是什么如果的机会都没有,而那是或许,或许而已。
我百分之百确信我听到了地震灾区报告里的“松潘”二字,我花了足足二十秒,明白我什么会对这个地名有些熟悉。
然后我的手开始颤抖。我花了平常三倍的时间摸索到了手机,拨出电话的瞬间我急忙把耳朵凑上听筒,我赌上了绵延一辈子的渴望,我想要那一个瞬间的音符,我的廊桥遗梦。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眼前一黑,世界失去了颜色。
光。白色的光。消毒水的味道。
医生说没有什么大碍,宝宝也很健康,孕妇惊吓过度,回家以后注意好好调养。
顾城握着我的手强忍住没有哭,他说你以后可别再吓我了。
但我哭了。我问他,阿冉在哪。
五月十九号那天全国哀悼结束后,我在广场公园里遇见了阿冉的妈妈。她瘦了不少,脸色蜡黄得可怕,见到我时也完全不似以往那般话不绝口。她眼神空洞,呆呆的看着我,像是许久没有认出我来。我迟疑地叫了她一声。
“哦……是小纪老师啊。你知道阿冉在哪里吗?我找不到她了呀。”
痴痴的,傻傻的。我看着她,眼里涌出了波涛汹涌的泪,我抬手捂住口鼻,不让自己呜咽出声。
“我每天都想订机票飞过去呢,可是阿冉爸爸不让啊。他说我傻,那边道路完全没通,不知道失踪了多少人,去了更危险。可是小纪老师啊,阿冉在那里啊,我要找到她啊。
“你说这孩子,当初怎么这么倔呢,好好的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跟我说家乡没什么好的没什么留恋的,这有多远啊,就想走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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