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鹭》第104章


那抹背影里,满是愁与痛,令李容若心头哀然。他又如何能不知祁长老待他如子般关切爱护,他又如何能不知祁长老对他的满心希冀?他又如何能不知祁长老此时心如刀割?他又如何能割舍雨花陵葬下的先母先父?只是纷纷扰扰,此时他们逼迫他做抉择,他终究是觉得累了。
他累了,便干脆逃开。若是以往,他拼尽全力亦要撑起顶天柱,可如今······如此田地是他自己的错还是萧煜的错?他拳拳问天问地问飞雪,却寂然无声无有应答。
第86章 乱神(五)
天地苍茫,浮生未歇。颐衡寺内时光荏苒,心在凡尘欲离不离的了无方丈与李容若烹茶对坐。而低矮的简朴茶几上,端着一颗怵人的头颅与一封色调暖融融的书信。
门外响起了轻脆的敲门声,李容若答应一声,门外一人便推门而入。细看蒲团上对坐的二人几眼,躬身道:“少主,水凤来了。”
李容若盯着茶几上血腥的眼角闻言泛起了涟漪,他似笑非笑的神容中,蕴着极寒极深的苍冷。这苍冷的神容苏末是剖析不出的,只知个中滋味百般,仿佛李容若的脸便是此时世间百态同时在刻画的模样,有不屑、有窃喜、有狂傲、有不甘、有落寞、有依恋、有麻木,各种各样,眉头心头齐齐涌聚。
不过过去了一个月罢了。
他转开眼,似是云雾一般散看向苏末,说道:“苏末,如今我已不是千机台少主,这一趟过后,你与水凤便回雨花陵去吧,阳儿正等着。”
“少主······”苏末眉头低垂,整副面容似成了一个大大的波浪,线条弯转间满是忧怀。他急切又无措地喊了一声,便无助地闭上双唇。或许连他自己亦不知还有何可说。
李容若从他身上抽回目光,继续盯着面前逸出异味的头颅。头颅上的乌发如蓬草一般杂乱,很长很长地延伸至躲在麻袋底部。那双圆睁的怒目,充满着惊俱与无法力挽狂澜的不甘的圆睁的怒目,正直勾勾地盯着他。李容若一下恍惚,心忽然间软了一刹那。此便是惧怕的感觉。面对着这般一颗了无生气的头颅,他不知他为何忽而惧怕,许是害怕生死的本能一不小心被释放出来罢了。
李容若不屑的目光洋溢而出,冷哼着大笑一声,阴阴冷冷说道:“昔日害死我最爱的先母,年前又掘我先母之骸骨,今日身首异处,于我岂有不快哉?”
千言万语凝在一个“快”字,何等喜乐、何等悲哀!
房中阴郁丛生,密密麻麻缠绕在三人心头。烛花开了谢、谢了开,无人在意。窗外雪停了,月光凉凉如水纯净,照不进这间小小的房。
三更锣鼓刚响,又有人轻敲门扉。
苏末艰难挪动已然坚硬的躯体,打开门,水凤便从门外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她一见到李容若与茶几上的什物,噗的跪地叩首,道:“少主,水凤回来了。”
李容若伸了伸久久曲着的双腿,又将腿盘起来。面容此时已变得沉静,语声亦随着面容沉静平和下来。他说道:“回来便好,我曾经还以为你只识得未央了。回来了,便准备动身与苏末一同回雨花陵吧。”
水凤呆滞片刻,重重垂头,轻声应道:“是。”
李容若正准备挥退二人,又瞧见茶几上那封还未拆封的书信,便将手仍垂放在膝上。只见暖黄的信封上苍劲有力的笔走龙蛇字样赫然印刻,他忍不住询道:“可是一场恶战?”
水凤抬头,似是仍心有余悸,语声微微不稳地回道:“是。太昊与未央损兵折将十一万,天华八万。”
“倒是多亏你暗度陈仓,否则以太昊与大曜一战后的劳兵疲将如何能胜他天华?”他微微一笑,似是忽而来了兴趣,续问道:“听闻赤鎏亦有相助?”
“是,卜季师叔与属下暗中联合于擎皇山外合围天华,令天华正迎太昊、背受未赤,腹背受敌。又断其粮草,方能险胜。”
他闻言转过身去正正对着水凤。“险胜?”
“对战期间,原本是我方处于劣势,萧······陛下负伤被围,与秦项懿抡枪对打,一度处于下风。后来,有一女子凭空杀入战场,解救陛下,横剑割下秦项懿首级。天华军此后溃不成军,降。”
“擒贼先擒王,杀人亦有限。若不是先对付了秦项懿,岂止伏尸千里?那女子,你可知是谁?”他眼角余光飘向茶几上的信封,脱口问道。一问,心中自哂,忙又接道:“林姑娘有游侠风范,胆魄颇大,想不到武艺亦这般高强。”
“少主,你······”
“无事,既然天华害我母辱我母之仇已报,你二人快回雨花陵去罢,毕竟,阳儿需要你们协助。”他摆摆手,接道:“这血腥之物,已有应有下场,若愿意,便寻了他的尸身,一同葬了吧。若不愿,便将这头颅草草寻个地埋了便是。”
苏末与水凤目光一对,便走过去包了人头,正欲出门,李容若又将二人叫住。“江牵б誓兀俊?br /> 苏末闻得这三字,御马宫中的往事一幕幕快速上映了一遍,心头难得平静无波。“不知所踪。”
“若是与同样不知踪迹的萧澈碰头了,怕是又会掀起些风浪,不可不防,提醒长老们多加小心。”
“少主,既然如此放不下千机台,莫如回去吧。”水凤说道。眼角已有微微褶皱的女子,如他家姊一般对他的处境忧心忡忡。
“一日之限早已过,长老们若同意我回去,他日长老们还能如何服众?你二人且放心回去,我在这颐衡寺有方丈伴着,免了杀戮之戚戚,得了细水长流之淡淡,你们何需忧心?”
他挑落一簇灯花,烛火更亮了。他安安静静地看向二人,眸中满是慰藉。
苏末与水凤瞧见他的神情,心中既忧又喜。二人互相望一眼,便齐齐跪下,叩首。苏末说道:“‘少主’二字,早已不再仅限于上下关系,他日少主若需要我等,尽管吩咐。苏末与水凤,今夜先行告退,望少主保重。”
李容若以久逢的会心笑意送他二人离开后,重新坐正。低眉看着那静静躺着等待拆封的百里鸿雁许久,伸过手去拿起,便要将它伸进烛火中。
了无伸手按住他手腕,摇摇头,道:“不若先看看再说?”
“若知要伤心,为何还要看?”
“你怎知定是个伤心事,莫做庸人自扰之事。”
李容若放下信,叹口气。这口气似是忍了许久般,蓄着力量终于可以抒出便拖了长长的一段尾巴。“我既对你无甚用处,为何还要照料关怀我?”
“你是卿书的亲孙儿。”
“先祖父对你而言,占据何种位置?”他挑眉看他,问道。
“满心满怀。”他笑得慈爱,似是在教导一个不涉世事的孩童一般,温温和和却带着记忆的圆润沉沙,宽慰又落寞。“即便卿书已离开六十余年,然他音容仍在老朽心里清晰如昨。老朽在这佛门不净,犯下罪孽,不去了结自身,亦只因卿书。他要老朽活着,老朽便活着。他在奈何桥前等老朽,老朽便活到那一日去赴约。情为何物?不至于有扰乱生死的通天神力,不过是改变你我。侄儿,相信此点你是再清楚不过了。若不是你所在意者是萧贼之辈,老朽真真不愿你困在此处。可一个月来见你茶饭不思心有忧戚,老朽忍不住动摇了。”
“方丈之意,是欲让我与他相见?”他哂笑。
“非也,只是这信老朽直觉不可不看,或许能解侄儿之忧。”
李容若敛下笑容,望着了无平静的面容,自觉他别有意味,便重新拿起信来。拆开黄旧得似是奔波了几轮岁月的信封,取出里头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薄纸。一展薄纸,抖了抖手欲就此撇下不看,只是内心藏着的一丝无论如何亦刮不去的希冀予他动力,一寸一尺地推动他往前走去。
那熟悉的字迹带着律动赫然呈现,如一首撼山动水的歌谣般挤进他脑中,令他无法安宁。
静寂无声中,他从纸的末端抬起头来,伸手便将纸角刺进烛火中。纸张一点一点地湮灭,希冀一点一点地葬送。
末了,烛旁只剩得些乌黑的残碎在无所顾忌地嘲讽他、奚落他。李容若衣袖一摆,冷冷看着它们散落在地、无有归依,而后走了出去。
他萧索的身影嵌在月光里,一路默然蜿蜒向远处。风雪静了,草木静了,世界静了,连他亦一同静了。他知晓,上千里外的九畴,过不多久便毫不在意地蹭落他的静寂举行一场热热闹闹喜喜庆庆的婚礼。而他,注定独守寂然。他抬手摸了摸眼角的泪痣,躲在一棵老桂花树后咬牙无声悲泣。
他终是强装的,他终是放不下的。
寺里的桂花树,似乎亦忍不住为他多情而轻轻摇曳。此时的他,无有多余心力去回头寻找重燃希冀的蛛丝马迹。若他回头看一眼,他便能见到原本沉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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