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鹭》第109章


白子君深呼吸,借着吸进胸腔充当酒水来壮胆的空气一口气说道:“怀帝杀了几位长老以及你的侄儿。”
“什么?”他惊讶得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撞了栏杆飞到云海里去,好在原本便是善做从容之人,刹那间他又重新站定了。他对这惊天动地的消息简直感到莫名其妙。
“你没听错。”白子君知道他已然听清楚了,干脆不答反为他心中名为惊疑的浮萍画上了长根,让它扎进了土、站住了脚。
“他······不可能,难道他要将千机台斩草除根?不,他不会的,他是那么······”
“那么什么?”白子君看着他徘徊于信与不信之间,残忍追问。
“总之他不会。”
“呵,不管你相信与否,他的确做了,事实遭不得抹杀。”他顿了顿,“可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是那么爱你,那么不愿伤害你。”
李容若强自镇定,嘴角微微颤抖。“他为何要如此做?”
“因为他曾受到要胁。”
他一怔,疑惑又不安。内心莫名跟着白子君张合的双唇而激烈跃动不止,若是不安,心情忐忑不足为奇,而怪就怪在,李容若自己分明感受到无与伦比的骄傲与庆幸。只是这感觉暗藏在表面之下,故他仍受困于亲身所历之事而无法理解这雀跃,甚至感到它是魔鬼,亲自来告诉他他不正常了。
可他是正常的。
林山宏逝世消息传来前,祁长老找过萧煜,以李容若体内蛊虫要挟萧煜,务必令李容若自主退出千机台,否则他便让下蛊人催动蛊虫。此蛊一经催动,药石无效。萧煜初时不信,却亦不敢冒险,故而李容若因气出走,萧煜并无立即去寻他。
直到半个月后,萧煜打发去探听消息的隐者回来告诉他千机台的后招——阳儿时,他便知晓,祁长老所言定当不假。祁长老在获知李容若离开后,便让水凤派人将李容若引到颐衡寺,利用方丈前后正反一同发力催生李容若脱离无尽争斗从而离开千机台的念头。恰那时林巧倩出现,祁长老又以此要求萧煜娶林巧倩为妻以断绝李容若肖想,彻底将他逼回长白。
至于为何不干脆将李容若杀了或者直接出面将李容若革职,所忌讳的无非是李容若这十年来在千机台积聚下的声望与威魄。若是下属知晓他们几位长老的勾当,如何还甘愿听他们指挥?怕不会刷拉拉全跑向李容若?毕竟他的身份早已公之于众并得到他们的认可。而唯有李容若自己退隐,方能瞒住一众下属。
可惜,偏偏不巧,萧煜有一个神隐一般的隐舍,若要揪查事情,还是有一番手段的。
萧煜手腕很狠,查出了产生威胁的要素,便使出个声东击西将自己暴露,实则出手的正是暗中的两队隐舍人马,一队往崔嵬山,一队往雨花陵。当然,由于地理优势与保险计算,先出手的必然是雨花陵那边。
而千机台,将散未散,摇摇欲坠。
威胁解除了,萧煜却未寻找李容若一番,而是回到九畴,宅在深宫中伤春悲秋。小镜子自是看不懂,恰婚宴后弃暗投明的可陵来了,摸查了一番,又探了许久萧煜的口风,方终于探出这些东西来。他修书一封,由于不知李容若踪迹,便
将信绑在随意一只信鸽腿上,祈祷着能送到李容若手中。
而这信鸽,着实命不太好,飞到人烟稀少之地被人一箭射落准备拿回家当晚膳。突地发现脚上鸿雁,打开一看,震惊得不得了。世事就是这般巧,这射鸽之人不是他人,正是白莲派的一位崇拜李容若的弟子。
于是乎,信便到了白莲派掌门手中,消息再到了白子君耳中。这回,是到了李容若心中。
李容若听闻那“威胁”,心头发冷,眸光不住地射出阴狠来。他想不到,祁长老等人竟为了让他退出而不惜拿他生命做赌注。原本他是那般敬爱祁长老,是那般敬爱到有令必行不曾怀疑。他们是否早已看到他最终的选择,比他自己还要早?否则,又怎会如此煞费苦心算这一遭?
原来于他们来说,报仇当真是很重要,重要到摒弃他这位少主。
他苦涩一笑,绵绵无边无际。
只是往事涌上心头,他又念起初掌千机台时祁长老替他撑起的底气,又念起窗下祁长老对他的悉心教导,又念起他为他打消顾忌的威严之气,又念起颐衡寺他的失望与伤感背影,他毕竟是无法痛恨这群为华唐至死不渝的长老们。
他跌坐在长木椅上,如扯线木偶般表情呆滞空洞:“旧恨未消,新仇又添,苍天可是来玩弄我的?”他拉拉嘴角,似是想无情发笑,最终还是端着一张白如死灰的僵硬脸面。
“师弟······”
李容若在白子君的长长叹息尾音中斜他一眼,道:“你可是也要来捉弄我?他是,他们是,你是否也是?”好不悲哀呀,竟生如草芥么?
“不。”白子君猛摇头,心痛地看着他,道:“不,我从来不曾捉弄你,从来不曾。因而,从前既不捉弄你,往后亦不会捉弄你,绝不会。”
他呵呵一笑,为他显而易见的谎言极尽无情嘲讽。“从不曾?三番四次与我打对台还叫不曾?天底下竟无一人值得我去信任么?所有人都要来捉弄我,都要来利用我,到最后榨尽气力了便来杀我。我是前世造了多大的孽,今生竟如此痛苦寂寥。先前尚且有报复做我坚强的面具,如今面具一揭,血淋淋哪。”他仰天大笑,狂妄而绝望。“无所谓,来便来吧,华发已生,无多少日子可数了。”他呼地邪魅一生,询道:“还有另一个消息呢?我不在乎多在心口开一刀。”
第91章 花明(四)
白子君眉眼动了动,就要去环抱他。他一偏,瞪他一眼,道:“我不需要,安慰这东西,不过是为下一次伤害做准备。我不需要。”
白子君悻悻收回手,从他身上撤出自己的目光,似是要掩藏什么。他望着那一根已被风霜腐蚀的亭柱,向他解释道:“容若,你知道,一开始萧煜是你的仇人,我不过是站在他的对立面打击他罢了,哪曾想千机台令你站在他那边?后来,萧煜杀了裴绪之,他便成了我的仇人,我去阻挠他,有何不对?容若,你苦,世上还有人比你更苦。”
“得到了所有人的背叛,世上如我者,还有谁?很久以前,你杀了我的下属,你可承认?”他坐着仰起头,看向他隐忍的侧脸,“若如此都不算你的背叛,那算什么?所以莫再说什么不曾捉弄我了。”说到末了,似乎还杂夹着一丝哀求的味道。
“我承认,可那是······”他猛地转头回答,又默然转回去避免与李容若目光相触。他沉默了许久,方幽幽道:“或许你不曾发现,比你苦的人,正是那为你苦而苦之人。而这人,或许你一辈子都不会发现他在哪里。”他又幽幽念了句,“一辈子都不会。”
李容若彻底愣住了,他似是懂了。他昂头看着他很久很久方扑闪一下的眼角,不经意间泪如泉下。
“裴绪之······很像你啊。”他看着游云轻声说,喉中的哽咽却如洪钟。“但你却不知道,萧煜为何轻易中计,又为何成了我的仇人。容若,总有人贯穿你的一生比你苦、比你痛,你又哪里要到自贱的地步?”他缓缓转头,嘴角已漾开,“你说是么?”
白子君看着那润湿的脸庞,脸上的笑意蕴满感激与释然。“另一个消息,若你看的是未来,看的是为你苦而苦的人,你必须得承认,这是个好消息。只是若是你看到的是自己,它绝对如黄泉枯骨。容若,”他深深看着他,“你并非华唐血脉,你只是民间一对寻常夫妇的孩子,你的弟弟,比你年少一岁。”
似是有一个暴雷,在他体内炸裂,刹那间血肉横飞,而他自己的眼睛却能看到这触目惊心的可怖一幕。
他定住了,嘴唇张开忘了闭起。他心头已被炸碎,空空如也。他站起,拖着步子往山里走。
周围寂然如灭。
“裴绪之很像你啊。”
“裴绪之很像你啊。”
“但你却不知道,萧煜为何轻易中计,又为何成了我的仇人。”
“毒,你下还是他下?”
“你相信我么?”
“不信。”
“噢,那……我下。”
“传令下去,明日起,凡见李容若,杀无赦!”
“还你……裴绪之一命,从此……再……再不相欠。”
他亲自手刃了他的亲弟弟,他亲自手刃了他的亲弟弟!
上天真是要他奔溃要他死么?
“而这人,或许你一辈子都不会发现他在哪里。”
“樱花为证,从今日起,我定保你一世周全、半生荣华。”
“奈何朕的江山,为他而打,他人如何看待朕,便变得不再重要。他愿意为朕死,朕便愿意让他死。只是,朕的容若,不会孤独,永远不会。”
“我一无所?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