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川下》第10章


拓跋文走到床边时我才看到他,爬起来和他行礼,他看到了我摸金人胯间,可疑地沉默了一会儿,居然也没呵斥我。
他还是一脸端肃正经的样子,手里拿着两封信,一封是纥骨尚给他的奏折,他先把奏折给我看了,纥骨尚在上面说一切安好,他正秣兵历马,只待雪季过去,另一封是给我的私信。
私信还未拆封,但是封口上是白蜡,黏着一条白色缎带——这是报丧的书信。
我开始还在想这白蜡白缎是什么意思,手上一边拿了个未开刃的小银刀拆信,拆完后才反应过来。
时人以白为肃为祭,它们的意思是说:我家里有人去见腾格里了。
我已经把信抽到了一半,一时手足无措,指间夹着的银刀落到了地面,拓跋文飞快地往后退了一步,险些被砸了脚。
我慌忙停下手,抬头看向他,拓跋文异瞳里映着我的脸,但是我看他突然陌生起来,我嗫嚅起来,他探手帮我抽出信,问我,我是自己看,还是他读给我听?
我隐隐约约猜到一些,我不敢看,让他念给我。
然而拓跋文展开信纸看了一眼,又合上了,他迟疑一会儿,说他一个月前就接到了死讯,只是一直不知道怎样讲给我听。
我不安地攥着我手中的金人,金人冰凉的衣饰硌着我的掌心,我竭力平静下来,问他,是不是蔼苦盖?
拓跋文说是。
他这一声在我耳边拉长变细,尖锐地刺破叠障进到脑海,我哽咽了声,接着一头栽倒。
蔼苦盖和纥骨尚回到部族第七天,独自带着铁锨、酒肉和符纸上了山。
我的族人看他独自回来,纷纷以为他在我这里失宠了,便又招呼着要给他再撮合一个,蔼苦盖婉拒了他们,大家热闹了一场,也就散了。
他和两个乞伏见了一面,大乞伏忙着在纥骨尚面前表现自己,来往都行色匆匆,话也没说上几句,更别提看出他心里想了什么,又陪小乞伏牧了一天羊,小乞伏看中了一个姑娘,滔滔不绝地和他讲了一天。
蔼苦盖用临别时我赠给他的绸缎和金银上门提了亲,定下婚约,处理好了一切事情,请族里识字的人为他写了一封信给我,烧了符纸,用了酒肉,在我阿干埋葬的地方挖了一个坑躺了进去。
第二天大雪封山,蔼苦盖从此不知所踪。
第14章 
拓跋文给我念了他的信,蔼苦盖的信中言辞不曾修饰过,我恨他这种质朴的直白。
他在上面说:“这件事我想了很久——
“我难以忍受见不到他的日子,所以我得去腾格里那里把你阿干抢回来,我想着要去见你阿干,所以能吃得下饭了。
“我曾经以为我能放下他,但是不行,放下他就像把我的骨肉心肝统统割下,我试过,但这太痛了,我做不到。
“所以我又想,如果我那一天没有丢了羊,我是不是不会去寻求他的帮助,不会碰见他,更不会爱上他,即使这些都不可避免,如果我不和他一起生活,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难以割舍?
“我想了很久,我不得不艰难地承认,远离他并不能让我快乐。我会很快后悔,但你阿干会找到下一个,我只能看着他和别人甜蜜快活,对我来说,这是一样的痛。
“我的莫贺和磨敦已经回归腾格里的怀抱,两个乞伏不需要我也能过得很好了,我知道我只是个羊倌,我帮不上你。
“我安排好了我的一切,然后我就可以去找你阿干了,或者把他从别人手里抢回来,是的,现在我有勇气抢夺他。
“我会带着符纸和酒肉去山上,我打算在他身边挖个坑,这天马上就要下雪了,雪会把我淹没,让我和他睡在一处,然后我就可以去见他了。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等待已久,并且把它当做享乐。
“如果这封信能被送到贺若的手里,请你看完后烧了它,我是个为爱而死的懦夫,不值得专门空出一个位置怀念我。
“蔼苦盖留。”
我按照他的意愿在院子中烧了这封信和我答应他的,已经做好了但是还没来得及托人给他送过去的角先生,然后我抬头看向拓跋文,我说我们可能需要谈一谈了。
拓跋文急忙辩解说,他没有临幸那个善舞的优伶,他只是气我没轻没重,故意叫他在寝宫呆了一晚上,他什么都没有做。
我不在乎这个,我问他,你满意了吗?
拓跋文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他看上去不知道他要满意什么,我原本积攒了一肚子的愤懑,要吐出来给人听,但是见他这幅无辜模样,又只好全憋了回去。
是我天真,想叫他这种生在锦绣堆里的富贵人体会到他人难处,尽管我想他未必不会体贴,只是不会用在我身上罢了。
我不能为他治国经世济民,不能谈吐风趣使他展颜,连做质子也不是那么合格,我既无趣又无用,想来不需要教他花太多精力。
我沉默了一会儿,向他摇了摇头,低声说没什么。
拓跋文和我赌咒发誓,说他真的没有碰那个优伶,他可以把人给我送来,叫我不要生气。
我说我没有生气,也不用送人过来,接着排掉手上的灰,最后看了蔼苦盖一眼,站起身走回屋内。
拓跋文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又踟蹰地说他不该瞒我这么久,他错了之类的话,我开始听了还有点儿气,后来就只想笑了。拓跋文这个样子实在是像惧内,只是装的不怎么诚恳,我看不太下去,也不想和他这样驴唇不对马嘴地讲话,就脱了大氅往床边一趴。
我仍想着蔼苦盖,我正努力学得世故起来,已经不是很懂这些情爱了,我在想它是不是真的值得为之生为之死。步六孤只为我莫贺哭了一场,蔼苦盖当时没有哭,步六孤还活的好好的,蔼苦盖已经欣然赴死……最后想我为什么要担心这个,我又不曾爱上谁。
拓跋文坐在床边,冲我叹了一口气,也不再提优伶的事,开始转而说今天晚上的宫宴。
他告诉我我得带着木闾头出席,他有左右昭仪及三夫人,三嫔只置其二,这七人要我应付一下,其余后宫叫我不用理会,照顾好木闾头,别让他乱跑乱吃东西就行。
我把脸埋进被里犹自神游天外,讷讷地应了他,拓跋文无奈地在我床边坐了会儿,见我说什么都不肯再理他,只好起身离开,去准备他的宫宴。
我一个人在床上躺了许久,我以为我还在想着蔼苦盖,然而我辗转了几下,就又睡了过去。我梦到了蔼苦盖,他说他已经找到我阿干了,我阿干养了一群羊,叫我给他送个牧羊鞭。
我醒来时已经过了正午,拓跋文派了人在门口等我,叫我去东宫用餐。
木闾头这个年纪好像每天都在抽条,我七八天没见他,感觉他又高了一截,抱起来也沉了。
不过拓跋文在场时他一般不让我抱,他叫着贺若跑过来冲到我怀里,在我脸上吧唧一口,又扭着屁股从我身上跳了下去。
我弯腰抓着他的手带他走到桌子前,和拓跋文行礼。
拓跋文手里拿着酒壶,在我行礼一半时就起身拉了我起来,我忍不住愣了愣,顺着他的力道直起身,正打算说些什么场面话,拓跋文摆了摆手叫我坐下,抬手给我面前的杯子倒了酒,和我一举杯,说别总把他当做不近人情的皇帝。
我知道他这种话只能听听就罢,不过脸上还得做出感激涕零的神情。他不让我说话,我就向他笑了一下,也举杯一饮而尽。
自从步六孤和蔼苦盖先后从宫中搬走,我已经很久没有喝酒了,这一口喝得有点急,几乎呛到自己,木闾头爬到椅子上,探身出来拍我后背,一边和我婆婆妈妈地说慢点喝,慢点喝。
他这语气像极了他爹,我转过头咳了几声缓过来,哭笑不得地回身在他头顶揉了一把。
拓跋文含笑看着我俩,我和他上了这么多次床,已经一眼就能看出他在想什么,我心说木闾头可比你可爱得多,你傻笑个什么,一边埋头吃饭,不时和木闾头互相夹点菜。
饭后木闾头要午睡,我和拓跋文走在东宫的院子里,拓跋文非要牵着我的手,说我只给木闾头夹菜,他要吃醋了。
他这人情话张口就来,我已经习惯了,还能反唇嘲笑他连儿子的醋都吃。
拓跋文脸皮厚,他不以为意,和我殷切地说了些宫宴时该注意的地方,嘱托完看我神情恹恹,就叫我接着回去休息。
今天阳光很好,照在人身上有一点暖意,所以我把大氅解开了一点,顺便不着痕迹地把手从拓跋文手中抽了出来。
东宫院中清扫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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