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锋》第37章


赫戎的肺快炸开了,额头上脉络暴起,他伸手去夺祁重之的剑,一夺之下竟没抢下来!
他只得狠狠一捏祁重之的腕脉,迫使他松开手,将剑接过,闷头下潜到祁重之的脚腕处,猛地剁下了那个杀手的半条手臂。
杀手死无全尸地彻底下去喂了鱼虾,赫戎抬肩托起祁重之软绵绵的身子,将他千辛万苦地顶出了水面。
“哎!这儿救出来个人!”
“又出来一个!”
“快快快,来帮忙,兴许还活着!”
赫戎跟着浮出头,四面八方的官兵纷纷聚集而来,七手八脚去捞他怀里的祁重之,眼见就要摸到他的衣角,赫戎双目登时成了赤红,不知被触及到了哪个开关,突然怒声吼道:“滚!别碰他!”
几个官兵被他吼得心神剧颤,所有伸出去的手皆是一抖。赫戎面沉如水,半抱起毫无生气的祁重之,迅速向岸边游去。
祁重之脸色青紫地伏在他肩头,素来表情丰富的五官被死沉沉定在了原位,明明口鼻离赫戎的脖子不过分毫之距,却根本感受不到他呼出的气息。
赫戎把祁重之平放在岸上,撕下衣袍匆匆给他包扎伤口止血,又撬开他的牙关,清除出他嘴里的淤泥。他手底下的人皮肤湿冷,不见胸膛起伏,赫戎只懂得少许营救溺水之人的策略,当下重重按起他的胸口。
折腾到施救者冒出了汗,祁重之终于接连呛出了几口水,却仍是双目紧闭,吐过之后,头颅了无活气地往旁一歪,赫戎探手去摸他的颈项,也许是手指头还在颤抖的缘故,居然触不到一点儿搏动的迹象。
……死了吗?
又死了?和那对夫妻一样,和鸡鸭们一样,和任何人一样,只要一离开视线范围,就突然没有了。
莫名其妙地来,又莫名其妙地没有了。
他刚从泥淖里挣扎着嗅到一丝空气,还没等这缕气息蔓延至四肢百骸,便转眼消散了,无影无踪。
既然不愿意留下,又为什么要来?
赫戎怔怔撑在祁重之上方,所有风吹雨打全被挡在了宽阔的后背之外,他拿手一遍遍去按身下人的胸口和脖颈,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
他视线里忽然映入了什么,如死灰般的眼珠微微滑动,目光落到手腕上,那里绑着一圈被浸湿的五彩绳结。
端午佳节,腕系五彩绳,保一生祛病消灾,延年益寿。
——对,还有这个。
他僵冷的十指抬起,几近撕扯着解下绳子,一把拉起祁重之能冻伤人的手,紧紧套到了他的腕上。
他盯住祁重之的双眼,希望他能消除灾难,奇迹般地醒来。
我是北疆的神使,他想,天神可以听见我的祈祷。
留下他,别把最后一片光芒也吞噬掉……
第34章 第三十二章
是梦吗?
祁重之浮浮沉沉,浸在一方混沌天地里,看不见东西,听不见声音,嗅不到气味。
但他的脚能触到实地,前方似乎有风,徐徐拂过面颊,他于是尝试着慢慢朝前走,手在不见五指的四周胡乱探索。
还真教他碰到了什么,像是一扇门,紧闭着,推不开。
有零零碎碎的声音从门后传来,祁重之贴到门上去听,声音就由远及近,突然坐实了。
是个老者:“小伙子,算了吧,我看他气儿都没了。”
“在水里泡了快半柱香,哪还有可能活命啊……”一个女人说。
“唉,节哀顺变吧。”又有人劝。
外头好像有人因为溺水而丧了性命,不知是亲属还是谁,一直守在旁边不肯离去。周围嘈嘈杂杂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听得人心情沉重,正当众人觉得一丝希望也没了时,一个年轻的声音突兀跃出来:“哎,我叔父是做大夫的,我听他说过,人要是没气了,只要有个活人再给他渡进阳气,兴许就有机会再活过来。”
又有声音附和:“对对对,前年小虎子掉水里,捞上来的时候也是没气儿了,他爹给他嘴对嘴渡进了几口。活气,真神了,接着就醒了!”
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谈论。
“咦,真的吗?听着好玄呢!”
“好像是真的,我也听过这种办法!”
“管他真假,先死马当活马医呗!”
荣阳山多田茂,江河湖泊只此一条,百姓大都为耕夫农人,有少许擅凫水的船手,也很少在端午节庆外靠近这条深不见底的水域,在如何营救溺水之人这点上,大家伙都知之甚少。
祁重之啧啧摇头,暗骂笨蛋,早该用到这办法了,耽搁了这许久,地上躺着的那位救不救得回来还不一定呢。
他正腹诽着,听到外面混乱的吵闹静了一瞬,一个男人沉沉地问。
“怎么渡?”
声音虽然隔着一道门,但仿佛就是贴在他的耳朵边说的,音线熟稔极了,从耳根一下子通达到心尖上,震得他脊背蓦然一绷。
——是赫戎!
他怎么在外面?要给谁渡气?在救什么人?
接二连三的问题从脑海里不间断地冒出来,原本的平静消失无踪,无缘由的焦躁燎原火似的倏然窜遍全身,祁重之的目光忽地凝重起来,喉咙像是被一根绳子紧紧束缚住了,无论如何喘不过气。
他如同困兽,焦躁不安地拍打起门板,想用大声喊叫来引起门后那些人的注意,可拼命张大嘴,却根本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好像要捏住鼻子,你先深吸一口气,再嘴对嘴地往他嘴里送!”门外有人如此解说,因为祁重之憋得头昏脑涨,只隐隐约约听了半拉。
窒息是最漫长的酷刑,他的脑袋快炸开了,痛苦来势凶猛,让他措手不及。
他的头撞在门上,声响闷重,可门外的人毫无所觉,他握掌成拳,竭尽全力锤砸门缝,急得大汗淋漓。
力气行将用完,他腿软到站不住脚,没有预兆的,一股温热气流从外缓缓渡进,他匆匆忙战栗着扬首去接,如涸辙之鲋,贪婪汲取这来之不易的唯一生源。
“快看!动了、他动了!”
“嘿!奇事,真的动了,我也看见了!”
外面又起骚乱,幸有突如其来的清气加持,祁重之又有了使不完的力气,发了狠地侧过肩来砰砰撞门。本来严丝合缝的门板被他生生撞出了一线光亮,祁重之冲着那点儿亮色,声嘶力竭大喊——
“咳…咳咳!”
他撕心裂肺呛出一口污水,还没等彻底转醒,便觉一阵天旋地转,上半身被人拽得半坐起来,头颓靡靠在一个人的胸膛上,有力的心跳声清晰传进耳中,他微微一激灵,蜷起了冰冷的手指。
人群里的惊讶之言不绝于耳:“醒了醒了,他醒了!”
祁重之头疼欲裂,半睁开眼睛,记忆铺天盖地涌来,他想起了自己是如何遇刺、如何落水的,在那之后呢?他曾经尝试断腿自救,但只割下去一剑,因为力有不逮,连筋骨都没伤到,好像就失去意识了。
对了——剑!他的断剑呢?
祁重之蹙紧眉峰,尚还涣散的眼睛里充斥着急切,他抬起酸痛的手,在腰间慌忙摸索。
从旁伸来一只手,将断剑放进了他怀里。
祁重之先是长松口气,像护着玩具生怕人抢的小孩子般抱紧了剑身,双肩卸力般垮了下去,继而猛一回神,怔怔仰起头。
赫戎低首,目光不似平常锐利,深处藏着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未等祁重之定睛细看,已稍纵即逝,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
“你……”祁重之不太确定地开口,声音哑得像破风箱,“你捞我上来的?”
这当然是显而易见的,在场的除了他,其余不必看也都知道是些不中用的市井平民,遇见大风大浪不吓破胆就不错了,还能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人?
可正因为救他要冒极大的风险,他才有点不敢确信。
只会杀人的赫戎,原来也会拼着一身胆气去救人吗?
难以置信之余,祁重之又莫名其妙地升起几分欣悦,他大难不死,自以为必有后福,刚刚醒来的所见,就是他的第一桩福报。他控制不住地扯起嘴角,看到赫戎唇上沾了几粒细沙,即便说起话来废死了老劲,也强撑着道:“我刚刚……做了个梦,梦见你亲我。”
围观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赫戎觑他半晌,不否认,也不承认,忽然捞起他的腿弯,竟整个将他打横抱了起来:“还你当初救我的人情。”
在众目睽睽下,他就这么抱着祁重之,旁若无人地穿林而过,步伐如履平地。加之之前所言,让祁重之不由回想起当日在张家,亦是如此抱着他出来,可方才走到半道,就累得差点一骨碌滚到了地上,顿时有些颜面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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