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错》第119章


是啊,她总在委曲求全,从下降开始,一直到现在。她知道有得有失的道理,既然高贵的出身带给她无上的荣耀,那么她肩负的责任也必须比别人多。她从不抱怨,一味隐忍,然而忍到现在,越来越无法承受。别人要造反还犹可,为什么偏偏是他?他是驸马,是她的丈夫啊!
她看错了他,本以为他温文尔雅,至少还是念旧情的。没想到他办事狠而绝,事后余栖遐才告诉她,那三百名厂卫出府之后金石曾经悄悄探访过,谁知音讯全无,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她吓出了一身冷汗,想起留下的那些锦衣卫,险些连他们都没保住。
她自责,站在银安殿前泪流满面,“是我的过失,如果没有答应他,就不会出这种事。”
可是后悔有什么用,他会放着那么多的扈从不下手吗?早些晚些的分别罢了。眼下整个府邸被他的禁军包围起来,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虎符是难找了,行动也受限制,现在这境况,还不如在京时的光景。
“我总被人捏在手心里,以前是哥哥,现在是丈夫。”她坐在檐下,两眼痴痴看着天边流云,“我成了笼中鸟了,那天应该听金石的话,回京倒好了。”
铜环说不,“您要是回京,只能加快南苑大军杀伐的进程。留在这里反倒让他顾忌,或许可以拖一拖。”
余栖遐从二门上进来,走到近前,晦涩地看了她一眼。
“怎么?”她直起腰问,“外头有什么消息吗?”
余栖遐犹豫了下方道:“先前派出去的武曲回来复命,不敌王府戈什哈,被斩杀在巷子里了。”
婉婉怔怔的,惨白着脸说:“他回来做什么呢,不该回来的……”
府外已经那样腥风血雨了,大厦将倾,一个王朝被更替,毁的不单是姓氏的主宰,还有千万条人命。单单她的长公主府已经折进去那么多,紫禁城呢?北京城呢?她不敢想,心头一阵骤跳,仰天倒下去,浑然没有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晚间一阵凄风苦雨泼洒在直棂窗上,案头的烛火昏暗摇曳。她支起身子张望,这卧房仿佛不再熟悉了,只有她孤身一人。她受了惊吓,大声唤铜环和小酉,出现的却是他。
他穿一件竹青的禅衣,头发虚虚拢着,端了一盏琉璃灯进来。灯火照亮他轻拂的袍裾,也照亮他神佛一样温和眉眼。
“醒了?”他把灯搁在炕桌上,到床前来看她,“我听说你晕倒,回来照顾你。大夫交代了,是体虚,要好好调理。这程子你经受得太多,都是我的错,你怨恨我,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只是别伤了自己。”他边说边觑她脸色,战战兢兢又挨过来一些,“婉婉,你不要不理我,这么着比凌迟我还叫我疼。事已至此了,日子总要过的,难道你打算恨我一辈子吗?”
她漠然看着他,心如死灰。他的所作所为实在令她感觉陌生,人命在他眼里是草芥子吗?他面对她时慈眉善目,转过脸去就成了催命的夜叉。那些厂卫做错了什么,他要一气儿把他们全杀了?现在是二门外的,慢慢会发展到二门内,铜环、小酉、张嬷儿、李嬷儿……最后就轮着她了。唇亡齿寒,大邺尚在已然如此,等到他攻破九门,世上焉有慕容氏和臣属的立锥之地!
☆、第82章 关山梦长
然而终归一夜夫妻百日恩,说没有爱情,表面她可以做得很坚定,但是心底最深处,她仍旧会感到惋惜和痛苦。甚至刚才的梦里,她还在哭着唤他回头。就像他说的,两个人在一起多不容易,分分合合受尽了磨难。她不是铁石心肠,她一心要和他白头偕老的。没有孩子也没关系,爵位传给澜舟,将来等他退隐,两个人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生活,打打渔,养养花,这样子多好!
她一向在权力的中心,其实很多时候厌倦那种诡谲和算计。比如当初大哥哥驾崩后的一系列变故,大位的争夺多么残酷,亲族之间尚且如此,朝代的更替,要死多少人?一将功成万骨枯,当他君临天下,那些无辜的兵士和百姓,就得为他的登顶付出惨痛的代价。大邺腐朽,她早看见了,她希望他能扶持,至少和她一起,为慕容氏的江山做些什么。结果他反了,和王鼎汇合那次,也许并不是真的想保住社稷,只是不想和人平分天下而已。
她在一片朦胧的光里看他,迟迟问他:“你杀了那么多人,什么时候轮着我?”
他对她的想法感到意外,“你怎么这么说?我何尝要杀你?”
“没有么?那我府里出去的厂卫,现在在哪里?”
他窒住了,答不上来,半晌才道:“谁告诉你的?余栖遐还是金石?”
她愤然拍了床板,“你还要杀他们不成?我身边统共只留下这几个了,你非赶尽杀绝不可吗?”
他起先眼里怒火熊熊,懊悔不该心慈手软,可她的厉声斥责就像泼天的巨浪,顿时把那点火苗浇灭了。
他举起两手,无可奈何地投降,“咱们不提那些了,你没有吃晚饭,我让她们温在灶上呢,这就给你端进来。”
他退身要出去,她叫了声回来,他立刻一个箭步冲到她床前,“我在呢,就想出去吩咐她们预备……你有话只管说吧,这回我做好了准备,你骂我个狗血淋头,我也不会顶嘴。”
他居然带着笑,仿佛之前种种都是她的一个噩梦。他在故作轻松,在麻痹她,她却还没有糊涂到那种程度。
“我对你,如今是再也没有指望了,只求你一件事,无论如何别再动我身边的人。他们一心护卫我,就像我的家人一样,你杀他们,等同于杀我。”她看着他的眼睛,近乎哀求地说,“你答应我,保证能做到。”
他叹了口气,“我答应你,只要他们不妄动,我绝不动他们分毫。”之前那个回来复命的锦衣卫是不得不杀,他进京报信,他早就恨得牙根痒痒,现在还敢喘着气儿出现,保不定带了皇帝的口谕,留下他,让他教婉婉怎么里应外合吗?既然已经决裂了,他就不希望她再和京城有任何联系。她是慕容氏的女儿,同时也是宇文家的媳妇。一个误国的哥哥,难道比丈夫还重要吗?
可他不敢细说,唯有诺诺答应,“好、好……你说不杀就不杀。不过咱们得先约法三章,你必须安然无恙,如果有任何不测,那就是他们伺候不周,他们通通得陪葬。”
她气红了脸,“你是以此威胁我吗?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回京去,和他们的家人团聚。”
他有些无赖地打马虎眼,“他们走了谁来服侍你?还是留下吧,要不然就得回藩王府,你愿意么?”
她没有再赶他走,这让他看见了希望。见她不说话,知道她是默认了。所幸还有一样能够牵制她,只要她平安,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保障。
他回身叫人把盅送进来,打算亲自喂她,银匙递到她面前,她倔强地别开了脸。他捧着盖盅喃喃:“大夫说了,你虽然体虚,但是女科里比以前好了很多,随时可能受孕。所以你得好好颐养,不为我,为将来的孩子。你不想要个孩子吗?咱们自己的孩子?”
然后呢?两朝正统,许诺把江山传给他,就是宇文慕容各一半的和谐状态,是这样吗?
或者他看来已经尽善尽美,她却不这么想。她再不像以前那样渴望孩子了,如果有,反倒成了他名正言顺取而代之的手段,这样的孩子宁可没有。
他大约以为靠胡搅蛮缠,就能够让她回心转意,实在是太小瞧她了。两军已经交锋,她不知道前方战况如何,但知道百姓每一天都在生死边缘挣扎。劝他住手,他不会听,她还能这么样?她已经无能为力了,最后不过和大邺共存亡尔。
可是她不死心,忽然矮下身子抓住他的手臂,“咱们离开这些纷争好吗?你不要管前方战局了,抛下俗务跟我去别处吧。我们找个好地方,和和气气过我们的小日子……”她紧紧握住他的手,一片饮泣中眼泪滚滚而下,“良时,就算我求你了,我不想闹得夫妻反目成仇。咱们在一起不容易,你我都应当珍惜才是。你如今倒戈一击,把我置于何地?你在起兵之前怎么没有想想我,你不知道这样做会让我两难吗?”
他自然知道,其实他也犹豫过,因为害怕让她伤心,想过就此放弃。可是事态发展并不是他一个人能控制的,那么多的将领,大家一同立过誓,他身上还承载着父辈的心愿,他没有办法放下。她口中描述的生活,也让他心生向往,他背负得太多,有时候也累和厌倦。然而不是现在,前方那么多的人在沙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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