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谋(出书版)》第220章


康熙绷着脸:“身为亲王,管着科尔沁两翼六旗,不思专心旗务,却整天在朕的后宫打主意。依朕看,他也是太没个轻重了。皇玛嬷可知,近日,宁古塔将军府连上了三道折子,说科尔沁蒙古诸部屡次扰边,抢夺财物,掳掠人畜,致使勃利、绥芬河一代流民增加,人心不稳。”
孝庄没想到康熙会拿这件事来当由头,只得叹了口气:“是啊,今年春天,科尔沁闹白毛风,各部牲畜损失惨重,老王年纪大了不理事了,达尔罕才接了王位,手段太嫩,确实是管不住手底下那些嗷嗷叫的兵了!”
“依朕看,他不是管不住,而是不想管。自从先帝提出在北疆开荒屯田,黑龙江一带人口激增、日渐富庶,而科尔沁草原却只知靠天吃饭,遇到白毛风、雨雪冰雹、狼灾虫灾连年不断,再加上沙俄和葛尔丹虎视眈眈,近几年的日子的确难过,所以,当年老王对纵兵扰民这些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换了达尔罕主事,就更为变本加厉。”
康熙忧心忡忡又镇定无比,神色切切:“皇玛嬷,科尔沁不安定,不仅是您脸上无光,门户不稳更关乎大清的江山社稷。所以,孙儿想亲自去一趟科尔沁,召集蒙古王公旗主共商安定之策。”
孝庄听了,心下一惊,却面不改色,只定定地盯着康熙的眉眼,看他神色灼灼颇为坚定,并无半分玩笑之意,当下就变了颜色:“皇帝这是想先发制人啊,是不是料准了哀家请你来,是要说科尔沁嫔妃入宫之事,所以就拿会盟来堵哀家的嘴啊!”
康熙微一低头:“孙儿不敢,孙儿只想解科尔沁之难,以免皇玛嬷挂念。”
孝庄忍不住有些恼了:“纳几名女子便可解决的事,为何偏要以身犯险?皇帝可知,你废了慧妃,又将吉阿郁锡处死,已经得罪了科尔沁各部,更是没给老王和达尔罕王留一丝情面,他们心中都憋着火呢!皇帝这个时候去,难保他们不会为难于你!”
“孙儿不怕!孙儿想过,非常之时须行非常之事,如今科尔沁遭灾,既有求于朝廷,又有扰边的把柄在朝廷手里,若此时不恩威并施收服蒙古各旗,更待何时?”
康熙早已有备而来,一番话说得坚定流畅,就是孝庄一时也难以相驳。
“若是纳蒙古妃嫔入宫,虽可暂时解决眼下困难,却将朝廷与蒙古的关系系于女人身上,近之不逊远则怨,反倒添了不少挑拨是非的麻烦。所以,孙儿请求太皇太后,许孙儿陪同皇额娘回科尔沁省亲,与蒙古诸王会面,定我门户,安我边境!”
孝庄更为惊讶:“什么,你还要送皇太后回去?”
这完全出乎孝庄的意料,这么多年仁宪空顶着皇太后的尊位,却是半点事情也不管的。这个时候,康熙突然提出奉皇太后回乡省亲,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孙儿当真和自己有了如此深的嫌隙,才借此举向天下人告之,皇太后才应该是后宫中的主人,而自己这个太皇太后早就该闭门养老了?
就在孝庄心乱如麻之际,康熙又道:“这次的事,朕严办吉阿郁锡,是为了公义与国法。但科尔沁与皇玛嬷和朕毕竟血脉相连,所以朕也会极力安抚。但是朕以为,对科尔沁来说多一个孝子远比多半个女婿合算吧。朕以大清天子之尊,亲自奉大清皇太后回乡省亲,与他们共叙天伦,推恩至此,他们还好意思跟朕不驯?”
这番话说出口,康熙便定定地看向孝庄,孝庄此时是既意外又感慨,眼圈微湿。
不管愿意不愿意,她都得承认,康熙长大了,凡事有自己的主见,这主见虽然不称她的心,却也让她不得不赞服。
于是,她点了点头。
“孙儿长大了,虑事周全,有胆有识,作为大清皇帝,你自应当去,哀家不该拦你,但是你还是哀家的孙儿,哀家心中总是放心不下……”
康熙适时起身,深施一礼,态度恭敬而真挚:“孙儿此次不去,皇玛嬷可得一时宽心,但往后却难免事事为孙儿忧心。而这次若是让孙儿去了,可将其当作对孙儿的一次历练,若孙儿成功归来,皇玛嬷从今往后,就不用再为孙儿操心了。毕其功于一役,还望皇玛嬷成全!”
话已至此,孝庄明白,一切都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
从玄烨到福临,再到当初的太宗皇太极。
有一个算一个。
昔日,都曾珍视并需要她。
然而,假以时日,便都会嫌弃和背离她。
这便是她与爱新觉罗皇室难解的缘与劫吧。
既如此,就放手吧。
毕竟,不管外人如何看待,她自己却真真切切地知道,她终究不是吕雉,也做不得武。
那么,就唯有成全。
于是,康熙得偿所求,开始了他人生中第一次北巡。
第一百四十五章 坤宁断弦芳华逝
夜,坤宁宫。
闺房之中,已身怀六甲的皇后依然体贴帮康熙换上常服,一边扣扣子一边说:“皇上和太后的鸾驾何时启程?日子可让钦天监算过了,必是大吉才好!”
康熙点了点头:“钦天监说这个月不宜成行,拟了几个黄道吉日,都在下月,朕却不想再耽搁,横竖这两日就启程了!”
皇后微怔:“这么仓促,怕是不妥吧,给科尔沁的礼物,还有随行的人员都安排了吗?”
康熙淡淡一笑,扶着皇后的肩一起在炕上坐下:“皇后心思缜密,思虑周全,自是希望一切都待万全再成行。可是这次事发紧急,蒙古不定,朕心不安,所以越早动身越好。况且,朕也想早些赶回来,好亲眼看着我们的孩子出生……”
皇后心头一暖,含羞带怯:“皇上凡事当以大局和龙体为重,不必顾及臣妾。只是臣妾眼下身子不便,不能陪伴皇上北巡,终究有些不安。臣妾想着,仁妃一向妥当体贴,不如皇上带了仁妃同行,一路上对皇上和皇太后都好有个照料。臣妾就在后宫好好侍奉太皇太后,打理宫务,做好分内之事。”
康熙神色感动:“芸芳,朕何德何能,能有你这样一位深明大义、通情达理的皇后,事事都替朕想到头里。”
皇后脸红低下头:“夫妻之间,本当如此,皇上这么说,倒是见外了……”
康熙看着皇后,不知怎的便又想到了东珠,若是此时此刻,伴在自己身边的是她,她可会如此吗?
看着皇后高高隆起的腹部,康熙不禁伸手轻抚,触着那不可思议的地方,康熙的心中又涌起了万分酸楚。
她?
她何尝能像芸芳这样乖顺,又何尝愿与自己亲近?
若不亲近,又怎会有孩子?
大抵,她这一生都不愿为自己生孩子吧。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康熙情不自禁低声诵出。
声音虽极低,但皇后还是听了个真真切切。这是苏轼的《临江仙夜饮东城醒复醉》,后面还有两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是说诗人醒了又醉、醉了又醒,时常愤恨这个躯体不属于自己,期待能忘却为功名利禄奔竞钻营,趁着夜深江平,驾起小船从此消逝,泛游江河湖寄托余生。
好好的,皇上怎么念起这句诗,好好的,皇上为何有了这种灰心之思。
皇后思前想后,总觉得有些不祥。
转天,春日迟迟。
冷宫中,人际罕至的西院耳房墙根下,东珠好不容易才给一只跌断腿的老猫料理完伤口,刚要回自己房中,却看到昴格尔人影一晃,似是进了一间装废物的破仓房。
东珠疑惑,自打自己入冷宫后,咸安宫贵太妃便常派昴格尔前来照料自己,有时送衣物,有时送吃食,可此番却为何要到这并不住人的西小院仓房里?
东珠蹑手蹑脚走了过去,谁料,下一刻,便听到了一桩惊天秘闻。
“如今慧妃是死是活都不必太在意,你且在此耐心多待两日,等把圣驾送到了地方,这紫禁城,便是我们察哈尔的了。”
只此一句,尽管只此一句,东珠心里已全然明白过来。
先前慧妃之所以敢给孝庄下毒,原来幕后主使正是贵太妃,而贵太妃要杀孝庄的理由又太过充分了,当年顺治的夺妻之恨,以致贵太妃爱子博果尔羞愤自裁,贵太妃一生的指望落空,自是恨毒了孝庄母子。
所谓的科尔沁与察哈尔和阿巴亥两部共同助力康熙剿灭鳌拜的逼宫叛乱,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个精心布局的连环计。
若是鳌拜成功,康熙退位,这个结果对贵太妃来说,自是如愿。
可若是康熙胜了,那贵太妃身后的察哈尔与阿巴亥两部也会因此捞到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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