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钩》第159章


殷染腾地站了起来。昭信君竟有些害怕她此刻的气势,身子往后缩了一缩。殷染却转头看向殷止敬,后者表情纹丝不动,只是嘴唇刹地白了。
乱棍打死。
他们都不曾知道,穆花楹死的是如此痛苦。
在这一刻,她和父亲,竟似是心意相通的。
“只是红烟吗?”她嘶声道,“若没有你的指使,她如何能串联上高方进?”
昭信君瑟缩着偷偷瞥了一眼殷止敬,却见到后者无动于衷的模样。她的心中突然涌上一股怨毒的恶气,半直起身来伸手就去推他:“你说话啊!阿衡已经没了,画儿在大理寺受着苦,你——你说话啊!”说着说着她又抹起泪来,“阿衡再寻不见人影了,你心里究竟有没有着急过?难道这世上就只有阿染是你的孩子,阿衡和画儿,就不是你的孩子了?!殷止敬,你好狠的心啊!”她嘶喊着,殷止敬却一任她的手掌拳头落在自己身上,不言不动。
“如果没有我们许家,你殷状元如今在哪里?”许氏哭喊道,“但凭你登科狎妓一条,就够你一辈子翻不起身了!”
“我已经一辈子翻不起身了。”殷止敬突然截断她的话,抬起眼来,那双眼里没有分毫的感情,只有幽冥的光芒闪动,“登科狎妓?那不是你的好手段么,昭信君,殷夫人?”
昭信君抽噎道:“可是我对你是真心的……二十多年,我从来都是真心的……”
殷染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拉扯许氏:“你何必如此?父亲心中——”她看了一眼殷止敬,“想必也十分难受,你这时候来怪他,不如好生想想法子——”
“如今我阿耶撒手就去,高仲甫担了天大的利害竟然跑了,你说,我还有什么法子好想?”昭信君哭得阵脚全乱,语无伦次,“我只求先把画儿放出来,至于朝廷上的事情,陈留王便是要将我抄家灭族,我也好喘口气儿——”
“你说什么?”殷染冷锐地□□一句话来,“什么朝廷上的事情?”
昭信君止住。
“你——你害我,害我阿家,那都是私事。”殷染追问,“什么朝廷上的事情,能让陈留王将你抄家灭族?”
昭信君的脸庞在夜色下迅速枯萎。
她摇了摇头,声音已哭至嘶哑,“许家百年望族,手上哪里干净过?我只想提醒你,便如我方才提醒过的,许家倒了,殷家也要倒,你是昭信君的女儿,是许贤妃的甥女,是淮阳王妃的妹妹——不论哪一条,你都要和我们——同死。”她抬眼盯住殷染,“阿染,你凭良心讲,在家十七年,我对你如何?平常人家的嫡庶之间总要闹个面红耳赤,我可对你说过一句重话没有?阿染,你告诉我,我还要如何对你才算好?!对,我是把你送进了宫——可那是许贤妃要换了的,原本进宫的是画儿!再说,你也在宫里混出头了不是?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
殷染怔怔地看着她。那所有埋藏了数十年的痛苦、怨恨、不甘,此刻全在尊贵优雅的昭信君许氏的眼眸中疯狂蔓延,屋外的闪电不时斩落,将她蓄着泪水的眼眶照成两汪深不见底的黑暗之渊。
嫡母……嫡母确实不曾打骂过她,经常打骂她的,反而是她的亲生母亲。
可是她就是知道,嫡母对她是充满敌意的,而生母却只是悲哀——她就是知道。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许氏终于发出一声悲哀的冷笑,站起了身来,“下贱的人,一辈子都是下贱的。别人对你的好,你都当作驴肝肺,从小到大你就是这副神气,你才会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啪!”
殷止敬站了起来,一巴掌毫不犹豫地扇了过去,清癯的面色惨白,花白的胡须随他的身子微微颤抖着。
“你——你打我?”许氏一手捂着脸,哑着声音,不敢置信地盯着他,“你竟然也敢——打我?我跟你——我跟你拼了!”
朝廷诰命御赐的昭信君,此时就像个泼妇一样扑上自己的丈夫,殷止敬后退一步,发冠被她扯脱,白发飘萧落下。殷染心中一痛,下意识上前拦住,却遭了许氏一巴掌——“这是还你的!”
殷染脸颊高高肿起,她伸手一摸,便火辣辣作痛,几乎让她不敢睁开眼睛。许氏一把将她推倒,殷止敬连忙护住了她——
父亲抱着她,就像小时候一样,还伸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昭信君的神态凶恶之极,好像当真是一点退路都不要了,她要什么——她大约只要把这口憋了二十年的恶气,全都发泄出来吧?
“你躲什么?你不是有男人么?”许氏冷冷地道,“说来,你是何时爬上陈留王的床的?这一招倒和你母亲一模一样——天生的犯贱!”
“——昭信君想知道阿染是何时爬上本王的床的?恐怕您要失望了。”
一个声音冷静地截了进来,不轻不重地,伴随着萧萧风雨,堂上三人都听见了铁靴踩在泥泞之中的匆匆步声,和剑鞘敲击甲胄的金铁之声,还有……还有一种古怪的,连续的“笃笃”之声。昭信君往后跌退了数步,抬起眼,便看见陈留王拄着双拐走来,一脚已迈过了门槛,一身雍容的紫袍玉带,黑斗篷,金发冠,清隽的脸部轮廓上,一双桃花眼光芒冷漠,偏偏嘴角还勾着一抹无情的嘲讽的笑。
“不是她爬上本王的床,却是本王死乞白赖地,要爬上她的床的。”
☆、第172章
第172章——怨偶
(一)
殷染轻轻拿下了父亲的手,微微侧身,感到父亲浑身都在颤抖。
诗礼传家的父亲,仁义道德的父亲,恐怕无论如何无法应对这样坦白而无赖的话吧。可是人生总是坦白而无赖的,就算用再多的圣人言去装裱,也终有一日要被撕破的。
段云琅解下自己湿透的斗篷丢给下人,冷冷的目光扫了他们一眼,突然扬声道:“刘垂文!”
刘垂文不知从何处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一看堂上情形,也被吓个够呛,忙行礼道:“殿、殿下?”
段云琅抬手便将长拐狠狠戳在他肩膀上!
刘垂文被整个人掀翻在地,忍着痛又爬起来狠命地磕头:“殿下,是奴婢疏忽了……”
段云琅冷哼了一声,径往里去,路过殷染身边时一把揽过了她的腰,将她生生拉到了自己身边来。两人都走到帘下了,昭信君突然发话:“陈留王大局已定,接下来便要清除异己了吧?”
段云琅慢慢转过身来,眼风向下,扫了她一眼,轻蔑地笑了。
“殿下。”殷止敬扶着桌案颤巍巍站起身来,低头掸了掸衣襟,沉沉地道,“请殿下少留,微臣还有几句话,要问自己的女儿。”
段云琅低头看着怀中的殷染,殷染抓紧了他的衣领,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感到那苍白的五指在轻微地痉挛;只是最后她终于冷静下来,放开了他,往堂中走去。
段云琅使了个眼色,四名侍卫站定了堂屋四角,一只轮椅送到了他的身后。他扔了双拐,沉默地坐了下来。
***
风雨如晦。
殷染一个人坐在上首主位,段云琅在其侧作陪;殷止敬和昭信君分别坐在左右客位。
“阿染,”殷止敬看着女儿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与陈留王殿下,是何时相识的?”
殷染轻声道:“至正十四年,在……您带我去的,秘书省。”
殷止敬闭了眼,沉沉叹出一口气,“所以他们说的是真的?”
“什么?”
“高仲甫来我们家,拖走你母亲时,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殷止敬睁开了眼,眼中竟已是泪水模糊,“这么多年,我一直不肯信……你总在石阁里读书,我还以为你同旁的孩子都不一样……”
“高仲甫只是想废了我。”段云琅忽然插…进话来,“一百三十二和一百三十三,并没有很大的差别。我那时才十三岁,我连阿染的样貌都瞧不见——”
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轻柔地止住了他的声音。
“阿耶。”殷染轻声道,“我知道,这些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阿家。昭信君说的……很有道理。”
段云琅猝然转头望向她,却只看见她沉默的脸庞,眼中如深水泛着清光,没有人能探知她内心最深处的东西。
即便是他,也不能。
殷止敬摇了摇头,“不是你。是我,和许家人,一起逼死了你的母亲。”
昭信君突然冷笑一声。
殷止敬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是如此陌生,竟令昭信君心底发寒。殷止敬平静地对殷染道:“有许多事,或许你应该知道。”
殷染咬住了唇。
“花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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