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夫日常》第103章


在说到底只是被弹劾指控,罪名没有坐实。他们对他倒还算客气。
“卢大首相,请吧?”一个小宦官说道,嗓子尖声尖气。翁思奇在旁边卷着圣旨,也是做请的手势。
院子瞬间闹腾起来,哭嚷的,惊吓的。
卢信良没有理那些太监与侍卫,环视整个厢房的四周,里间的月洞窗,透过雕花格子,他看见一架彩漆描金阁楼式梳妆台呈现眼底。
妆台上,是锦绣日常所用摆放着的控云铜镜,妆奁匣子,象牙白玉梳篦,脂粉盒黛笔等等。
卢信良转过身对翁思奇道:“等等!因这一去,怕是生离死别,在这之前,本相想给爱妻再梳一次头发,再描画一次眉毛。”他的样子,平稳淡静。
翁思奇吃地一声,未及开口,方才那尖声尖气的叫卢信良走的小宦官便翻两个白眼儿,“哟!卢首相,要恩爱也不是这样,故意拖长时间,算什么呢?走走走,三司还等着会省您呢——”说着,就要来拽卢信良的衣袖,并让旁边的锦衣侍卫给上枷锁。卢信良垂下睫毛看也不看那人宦官一眼。锦绣正一愣。一大耳光子,不知何时利落风行早已扇到了那宦臣的脸上。
“腌臜东西!”
一旁的翁思奇声音,“你算个什么玩意儿!何妨现在首相大人的弹劾还没坐实,就算坐实何时由着你这种玩意来拉扯!还不给我,滚!”然后,身子转向卢信良,恭恭敬敬,“卢首相,既要和尊夫人道别道别,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希望首相大人能否尽量快一些,咱们这些做奴才的,也好做人呐!”
翁思奇是个掌印太监。锦绣这才知道,什么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掌印与首相,本来就是搭档。如果卢信良垮了台,这人,自然下场好不到哪去?她感叹着,同时,也心道世态的炎凉与龌龊。那个准备拉扯卢信良的小宦官,是的,用翁思奇的话——他算个什么东西?就是跪趴着给卢信良舔鞋的资格都不配,如今,却也扯起嗓子拿起态来了!
锦绣因为早上给卢信良修胡渣沐浴洗澡,头发散了,眉也花了。
轻“呀”一声,何时被卢信良拦腰一抱,轻轻地、温柔地、体贴地抱至里间的那架彩漆描金阁楼梳妆台也恍然不知。
她说,“相公,咱们……咱们真的就要生离死别了吗?”
眼泪再次刷刷刷,锦绣像觉得做了一场梦。
梦里的卢信良,还是以前那么死板迂腐老古董的样子,他视给女儿家做这些事为羞耻……可是,卢信良的眼睛对视着她,那么温存,那么柔和,又、又那么哀凉绝望……他拿起桌上的梳子,给锦绣轻轻梳理着发,轻轻地,又动作笨拙却也不失娴熟给她挽了髻,是个随云髻。
锦绣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
她想起了一句词,“碧云红雨小楼空,春光已到消魂处”……这短短的一瞬间,她仿佛和这个男人已经度了几世几千年万年的光阴和时长。她们不是成亲仅仅那么两三年、或者三四年吗?大红的盖头一揭开,他的那张冷漠的脸,以及她的那张跋扈嚣张、横眉冷眼相对的脸……多么不调和的夫妻……可是,就是这样如此不调和的夫妻,在这短短一瞬间……
锦绣嘶声力竭,“不!不要!相公!不要跟他们去!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

人到底还是给带走了!
锦绣站起身,一件大红色的烟霞牡丹锦纹长裙、映在弹满灰尘的阳光中。蝴蝶在裙摆的四周翩翩飞舞。
锦绣抬脸要去寻卢信良。
卢信良已然已经走了。阳光在他身子的背后暗了一暗。枷锁不知何时套在他的脖肩。他的背,依旧挺得笔直笔直,修长而俊朗,仿佛风吹不到的岩上劲松一般。
锦绣还要跑过去追粘他,这时,卢信良蓦然回转过身,微微淡勾着唇对锦绣一笑,依旧是那么清冷孤傲,一副垮不掉的样子,“霏霏,告诉他,告诉他,自己的爹爹一直是清清白白做人,让他以后不要因此神伤愧疚自觉低人一等……”
锦绣这一次却没有哭了,袖子抹抹眼泪,“你放心,我会告诉他的……”
然后,她轻声地,又说了一句,“只是,我不会再让他像相公你——”你这么正,和直!
他说的“他”,当然是锦绣肚里还未出世、就面临这样一场大祸巨变、并且还不知将来能否跟着遭殃的可怜孩子。
卢信良颔首,然后,便没有再说什么,身子再转,背脊依旧挺得那么笔直地,走了。
“照顾好你和你肚里的孩子!霏霏,照顾好……”
临走前,就这么说了一句,简短一句。
接着,渐渐地,他的身影,就彻底隐没消失在锦绣那双同样哀凉,却同样倔强刚直的眼睛里。

锦绣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找出卢信良导致他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龙玉”,以及,他曾暗示某个锁了的柜子里,有一份档案卷宗。
这么些年,黄淮两河灾情泛滥严重。由于关系朝廷统治命脉、江南漕粮的运输等问题,卢信良曾提升了一个武英殿学士兼礼部侍郎的官员做河道总督。两个人共同商讨治河方案。卢信良是这件事情的主要负责人。现在锦绣把那个藏在柜里的卷宗拿出来,因为他对她说了,“这东西,好好保管,上面有各项治河的方案以及经费运算还有对策,记住了!不要轻易交出这东西,若是你那皇帝表弟还有这家国天下,那么……”他没有再说,意思是,不管怎么样,赌一赌吧,或许,上天垂怜,赌对了,那么这份卷宗可能会救下你以及肚里的孩子,还有母亲她们……
卢信良是真正地变了!
不久以前,若是换做那时的卢信良,这份关系国家命及百姓生死患难的东西,他是绝对绝对不可能拿出来当做哲身保护家人的筹码,而如今……是豁出去了吗?
那个龙玉,锦绣把它拿出来的时候,蓦地,鼻子一下子又酸了。
红绸布绢包裹的东西,也就小孩拳头那般大小。
她把那东西紧紧、紧紧捏握在手上,握得指头骨节青筋都冒出了来。
她想,狠狠地:都是这东西!都是它!
闭目深吁一口气,多想把它就此砸了或者干脆摔了啊!若非此物,若非它……那么,这场祸事,突然天降的灾难似的,依卢信良这么些年为官做宰的品性,是绝对绝对不会出问题的!至少,不会被那些政敌们轻易捏住把柄!不会被人钻了空子!……
“唉!”锦绣长叹一气。娘,她想,你知道女儿现在对你有多恨吗?多恨么!
她咬牙切齿。心里的伤痛,潮水一样,翻翻滚滚,她感觉一阵窒息和委屈压抑。
卢老太太也在东奔西去。锦绣现在已经无暇安抚她了。这个本该安享晚年、一生都不曾走出大宅子几步的贵族老妇人,在卢信良枷锁在身、被带走之前,哭了,也跪求上苍和家祖了,可是,真正卢信良走了以后,她
拄着拐杖,看向锦绣,声音不卑不亢,也是背脊挺得很直很直,“媳妇!我们家会没事的,对不对?会没事儿!”锦绣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卢信良跪下来,在她跟前磕了一个头,当然,那是走之前,“母亲,儿子不孝!儿子这一去,若是再不能承欢膝下,那么,那么……”
“你现在还是不肯说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吗?”卢老太太泪流满面。
卢信良不做声,卢老太太还有问。“母亲!别问了,这件事情,是儿子处理不善,是儿子必得历经的劫,所以,所以……”意思是,别再问下去了,他不会再说一点半点的。
他这是在保护锦绣!只有锦绣自己知道!这个男人,如此守口如瓶,是在保护她锦绣!
卢信贞跑过来,跪在地上一把抱住哥哥的腿,“二哥,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是我!”
卢信良反而异常平静,他把妹妹给搀起来,头,还套着个沉甸甸的枷锁。“妹妹——”
卢信良声音轻轻地,“该说对不起的,是哥哥我,是哥哥我……”
锦绣在那一刻,感觉从未有过的凝噎与酸意十足。其实,这件事认真说起来,不也是该她锦绣的头上吗?
没有锦绣,卢家依旧是那百年相继传承的诗礼大族,卢信贞还是那个卢信贞,尖酸归尖酸,刻薄归刻薄,可是,卢家的门楣上,顺贞门的贞洁牌坊上,卢家老三卢信贞的名字还会刻在那上面,甚至包括孟静娴……
皇家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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