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冬》第140章


黄门令才刚被掌了嘴,这会儿口中如同被塞了好几个鸡蛋,呜呜咽咽想要为自己辩解,想要求督主帮自己说几句话,竟也不得。他不过是给大梁令打了个招呼,让大梁令改改卷宗,将那害干儿子不幸身亡的贱民沈恩顾绞死,谁料这么个小事,竟会闹得三司会审。
不经意间,黄门令看向安国公荣明海,恍然大悟,这一切其实就是针对督主的开头罢了。
完了,没救了,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他就算与此案无关,也会受牵连。
果然,只听堂上惊堂木一拍。
吴远山将案桌上堆着的卷宗一封封解开,斜眼瞧着底下,冷笑道:“来呀,将黄门令官服给我扒去。此阉宦仗着自己的权势,为给干儿子报私仇,迁怒无辜的孝子沈恩顾,此罪一;放火毁尸灭迹,残忍坑杀数人,此罪二;纵容手下人奸。淫掳掠,欺压百姓,弄得民怨沸腾,此罪三;种种行径,罪无可赦,本官判其斩首;至于大梁令韩泰,他,”
“咳咳。”
唐令忽然咳嗽了两声,硬生生打断吴远山的话,他冷眼看向这发号施令的奸猾小人,冷笑道:
“大梁令多年来尽忠职守,此番也是被黄门令这小人蒙蔽,这才导致误判,小惩大诫即可。对了,本督记得,韩大人的长女四年前与皇后一同入宫,被封为淑妃。而今淑妃有孕在身,怕是……”
听了这话,荣明海淡淡一笑。
大梁令韩泰是老唐的人,多年来手握重权,说什么都要保的,再审下去,怕会生变。
“本公同意督主的看法,小惩大诫即可,吴大人,你看呢?”
吴远山是聪明人,何尝不清楚安国公什么意思。他装模作样询问了番身边的大理寺少卿和刑部尚书,一拍惊堂木,结案:大梁令误判之事,有玩忽职守之嫌,先禁足家中,待本官同两位大人进宫禀明皇上,请皇上定夺;黄门令罪行累累,立马投入诏狱,听候行刑旨意;至于沈恩顾,孝子不匮,永锡尔类,为母愤而出头,实乃难得孝子好男儿,当庭释放,许其母亲尸体带回,好生安葬,念其在狱中受尽冤屈,三司复议后,自会还其应有公道;而李靖,虽已经化为灰,可一切罪孽由其而起,且其人恶性累累,实难容忍,特判骨灰沉入粪坑,永世不得挖出。
宣判罢,立马有衙役上前,帮沈恩顾除去桎梏。就在孩子要晕倒前,老梁忙上去,及时扶住孩子。他也顾不上别人异样目光,背起奄奄一息的男孩,与小曾氏一起出堂,赶忙寻医去了。
一切都完了?怕只是个开始吧。
沈晚冬长出了口气,没敢看堂中摆的那具焦尸。不经意间,她竟对上了唐令的目光,他一直盯着她。
他目中并没有精于算计的冷漠,更多的是怀念和柔情,原来,他早已看出来了。
可是,他很快撇过头,没有说一句话,起身离去……
“冬子,怎么了?”
荣明海扭头,轻声询问低着头、目中似有泪花的女人。
“有点难受,老是反胃,咱们也走吧。”沈晚冬小声道。
“好。”
荣明海起身,准备带着这有了身孕,闻不了尸臭的媳妇儿离开。
可临走前,他特意回头,给吴远山使了个眼色,并朝着此时脸色煞白、满头是冷汗的大梁令韩泰笑了笑,什么话都没说。
对,什么话都不用说,自会有人给他把事办好。 
第104章 风雨交加
灰云越积越多; 终于忍不住,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车顶上,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好听。可心里装着事的人总会觉得; 很烦。
大梁令韩泰此时盘腿坐在车里; 心乱如麻。他是督主的门生,亦是督主手下最锋利的一把剑。这些年来; 凡是进了大梁狱的官员,只要督主一句话; 没有谁能活着出去。
他帮着督主巩固权势; 而督主亦帮着他成为真正的皇亲国戚。
四年前皇上大婚; 原本选进宫的一后二妃皆是宗亲世家的贵女。督主说,宫里得有咱们的人,于是; 他的长女同日进宫,被册封为淑妃。而今娘娘深得圣宠,已怀有身孕,若是生了男孩; 那就是皇长子。
前朝后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白了; 其实就是皇上和大臣博弈的结果。此番区区曾氏辱母案,竟闹到三司会审,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根本就是安国公等人是针对督主发起的。
这些年; 皇上利用督主制衡安国公,亦倚仗安国公对付督主,与此同时收回司礼监批红之权,设立中阁来架空内阁,扶持了一批寒门士子处理政务,任用诸如吴远山之流酷吏清洗朝堂。
看明白了,天下是皇上的,再也不是什么权阉和外戚能把持的了。莫不如借此机会负罪辞官,等这些老虎争斗罢,到时候淑妃娘娘也已经生产,他完全可以以国丈身份再出山,想来皇帝还是会重用他的。 
正想入非非间,马车忽然停了。
韩泰一愣,有些烦躁地低喝:“怎么回事!本官不是说了么,一直走,不许停。”
忽然,车帘被人从外头掀开,一个面相俊美、身量挺拔的年轻男子登时出现在韩泰眼前,正是左都御史吴远山。
吴远山此时穿着件玄色斗篷,黑发被雨水打湿,有一缕贴在下颌上,平添了几许清冷韵味。
果真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容色与督主昔年不相上下,可惜,也是个断子绝孙的阉人……
“吴大人,您这是?”韩泰皱眉,问道。
吴远山不说话,只是微笑地踩着侍卫的背上了马车。他将湿了的斗篷解下,从袖中掏出方干帕子,十分平静地擦拭着额头和脸,完全无视眼前的大梁令韩泰。等将自己收拾妥当了,这才抬头,莞尔一笑:
“本官敬重大人,所以送您上黄泉路时,一定不能邋遢。”
“吴大人这是何意。”韩泰警惕地盯着吴远山,笑道:“若没记错,才刚三司会审罢,是要本官暂且禁足家中,待皇上定夺。本官错判曾氏辱母案,心中有愧皇上的重托,而今进宫面圣,求皇上准许辞官。”
“大人真是个聪明人。”
吴远山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瞧见上面沾了根枯黄的杂草,俯身用两指夹起,仔细地打量,笑道:
“韩大人您瞧,这种杂草若是长在优美的牡丹跟前,是不是要大煞风景?所以呀,还是除了比较好。”
“你敢!”
韩泰微怒,明白了,吴远山这小人是来杀他的。
“本官如今仍是大梁令,更是国丈,皇上不可能杀我。是谁让你来的,安国公么?他好大的胆子,难道不怕皇上降罪么!”
“韩大人是明白人啊。”
吴远山将杂草弹掉,随后从怀中掏出只瓶巴掌来大的黑色瓷瓶,放到大梁令韩泰的脚边,嗤笑了声,道:
“大抵安国公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大人请吧。” 
“吴远山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将皇上与臣子相提并论!”韩泰大怒。
“臣不敢。”吴远山懒懒地说出这三个字,他歪着头,看着韩泰笑,直到将面前这位比他年长二十有余的大臣看得发毛了,不自在了,这才道:“你是国丈没错,可人家是国舅啊。如今这车里只有咱哥俩,说句犯上的话,如果没有国公爷,皇上这江上能坐稳么,他有命活到现在么。”
“你放肆!”韩泰瞪大了眼,两指指着吴远山的鼻子,喝道:“本官定要禀明圣上,将你这无耻小人,”
“杀了?”吴远山嗤笑了声,打断韩泰的话。
此时天空隐隐有闷雷响起,雨仿佛更大了,噼里啪啦地砸在车顶上,如急促的鼓点,声声震在人心。 
“韩大人,淑妃娘娘有身孕了吧。”吴远山幽幽说道。
“不错。”韩泰正襟危坐,隐在袖中的拳头紧紧握住。
“当初淑妃娘娘是唐令老狗弄进宫的,是么?”吴远山相当从容淡定。
“你什么意思。”韩泰头皮有些发麻。
“如今这局势,不用本官说你也该明白,皇上要对付老狗了,这次三司会审,你以为仅仅弄掉一个黄门令就够了么?”
吴远山冷笑了声,接着道:“皇上同意三司会审,用心再明显不过了,先解决掉你,再对付老狗。四年前党人之祸,你在大梁狱中暗杀了何首辅,你忘了?杜明徽是三朝老臣,是皇上最尊崇的帝师,却死在老狗狱中,你忘了?正巧,本官没忘,皇上也没忘。没错,你女儿是有了身孕,那又如何,能不能生出来全看皇上的意思。”
“你,你,”韩泰口吃,脸涨如肝色。
“大概你自尽请罪后,淑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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