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家养臣》第56章


听见这句话,叶知昀完完全全愣住了,“怎么可能这么快……”
严恒还想再问,那村民一把挣脱开,“趁着胡人还没到,还不抓紧逃命,再晚命就保不住了,胡人都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叶知昀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所有的情绪憋进胸腔里,翻身上了马,继续朝前赶去。
严恒连忙跟后面的护卫们挥了挥手,跟上去。
没过一段路,远处浩浩荡荡的军队护送着百姓而来,连绵的队伍看不见尽头,百姓应该是北边城池逃难下来的,拖家带口,随身带着粮袋行李。
为首的将军策马经过他们面前,稍稍一勒缰绳,“胡人今夜快要打过河北平原了,前线溃败,我等将士会护卫你们南下。”
叶知昀仰头看着他,“你是京畿驻军的副将吧?我是燕王府叶知昀,燕王殿下在哪里?”
将领原本还把他当做是普通难民,一听这话惊讶地打量他,和他身后的严恒以及护卫们,“你是探花郎?还有严将军,你们怎么从长安跑到这里来了?”
叶知昀不吭声,等待着他的回答。
将领顿了数息,脸色几变,从马背下来,肃穆地朝他行了个礼,“小公子,燕王命末将率五万大军护送北疆数州难民南下……他亲自领一千精骑,阻拦胡人大军于恒岭脚下,拖延一夜,在天明之际……战死……”
墨云中一道撕裂的雷鸣声震荡天地,仿佛在巨大的响动中一切都灰飞烟灭。
“他的尸身呢?”叶知昀听见自己的声音问。
那将领的声音颤抖着:“胡人把他的尸身喂给驯养的鬣狗吃了……”
叶知昀脑海一空,胸腔里像是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虫子,争先恐后地撕裂而出。
到了此刻,国破家亡这四个字,才如此真真切切地展现在他眼前。
第54章 
当初把他带进燕王府、鹤亭书院的燕王; 还曾亲手给他做饭,仿佛能够遮挡下一切风霜般高大,在边疆能镇守一方; 在朝堂能与潘家分庭抗礼。
他不会不明白这是一个致命的陷阱; 他却还是选择还来到战场,不仅仅是为了他和世子能够出狱。
还为了……
叶知昀在大雨中浑身湿透; 他看着军队护卫着摩肩接踵的百姓,他们也浸泡在雨水里; 流离失所; 狼狈地望着他们; 没有人说话,只有雨声。
还为了这上万百姓安然无恙的南下。
朝廷内乱,皇权不稳; 宗亲世家纷争,胡人趁机祸乱中原,这其中半数的功劳都该归咎在他的身上。
叶知昀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
是他怀着一己私欲; 满腔怨恨,才酿成了今日的局面,他以为感情在前; 对错在后。
刨开来看,其实他和潘志遥也没什么区别,天生反骨,在杀戮和鲜血中; 踩着别人的尸体达到目的。
可人在世,责在身。
无论是燕王亦或是他爹叶朔烽,都是这世上最铁血最冷酷无情的人,在他们的眼里,自己的性命和感情都不重要。谁不贪图享乐,儿女情长,他们却能断绝舍弃。
生前身后,只有大晋国祚,天下苍生。
叶知昀突然生出几分想笑的冲动,回想起和祭酒一起下棋的光阴,他想赢的意图太重,胜负对他等同生死,祭酒却耐心将局面一再平衡,那是他唯一的退路。
洛阳,潘府。
八月阳光落在池塘水面上,形成一片金灿灿的波光,庭院里假山清溪,花团锦簇,携着桂花香气的暖风徐徐,拂落了枝头的细碎花瓣,落进翠绿的水中。
少年倚在池塘树边,暖意曛人,他阖着眼眸,几乎快要陷入沉睡中,一边手臂无意识地垂下,指节浸泡在水里,流落出的鱼食被池中锦鲤争抢个干净,好几条还不甘心地去啄他的手心。
身后有人轻手轻脚地接近,从少年怀里抽了本书,翻开一页,还没有瞧见几个字,听见对方的声音淡淡响起:“还我。”
那人看着伸过来的手掌,白皙如玉,还带着水痕,便笑起来,把书卷递回给他,道:“知昀,这书里写了什么有趣的,让你整日随身挟带?”
叶知昀把书卷收进前襟,对上潘家嫡长子潘怀的目光,“不过是本杂书罢了。”
论起长相,潘怀应该就是话本子里的翩翩公子,玉树临风,可经过半个月的相处,叶知昀很清楚他骨子里的劣根性,和使不完的软刀子。
战事全面爆发之际,叶知昀跟随军队一起离开河北,护送百姓南下,严恒回到长安,他则奉圣旨来到洛阳,面见潘志遥,同意了当初他的提议。
依附于潘家,维持住了暂时的平和。
他来不及见上世子一面,皇上便李琛调遣到西北,授命为将,抵抗鲜卑和羯的大军,满朝皆以为纨绔子弟挡不住胡人兵马,李琛会如其父战死,谁知李琛竟然暂且稳住了局面,把胡人拦在玉门关外。
但形势仍不乐观,胡人的兵马还在源源不断地增加,这一次,他们吞下中原九州的野心到达了鼎盛。
面前,潘怀将背在身后的手抬起,指间挟着一封信,本该夹在那本杂书里,他盯着少年的神色,促狭道:“你看的不是书,是这封信对吧?是李琛寄来的?”
叶知昀着实对他无言以对,默默地把信拿回来。
潘怀问:“上面写了什么?”
叶知昀顿了一下,回道:“没有西北军务战况。”
“我知道,是封家书嘛。”潘怀笑眯眯道。
其实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战事平定,望归君侧。
叶知昀不打算跟他多话,转身正要离开,潘怀却一把拉住他,“等等,知昀,监军大人。”
叶知昀抬眼看他。
“太傅要我写篇关于从西北到黄河北岸的战事文书,可我从没目睹过战场,不知道从何写起,不知你能否帮我这个忙?”
叶知昀心道老狐狸生出来的小狐狸,怎么说也是新科榜眼,况且这天下战事的消息第一时间流入的地方就是潘府,难道他还写不出来一纸文书。
无非是折腾他罢了,倘若不答应,他估计还会找别的麻烦,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叶知昀挑灯夜读,先把五胡的兵马和粮草辎重,以及在中原抢掠的货物理清,写到深夜,不由有些犯困。
潘怀还坐在他旁边,对方似乎已经困得睁不开眼,意识昏沉,脑袋一点一点的,却硬是坐在这里不走,烛火映照他的侧脸上,犹如暖玉。
叶知昀不明白他的心思,他差不多快写完了,潘怀才醒过来,撑着下巴看着他,弯了弯嘴角,道:“要不要用点宵夜?”
“不必了。”
“可是我饿了。”潘怀微笑道,“你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吃的吧,没有的话,就劳烦你做点。”
叶知昀向外走去。
“等等,记得饭菜不要放葱姜蒜,但清香不能少,味道不能腻,鱼肉要入口即化,整鸡整鸭不破皮只拆骨,行吗?”
叶知昀:“……”
当他是宫廷御厨吗?
他转身向厨房走去,洛阳这座府邸比在长安的太傅府还要气派几分,亭台楼阁,夜幕之中守卫森严。
他看着灶台上的食材,一阵犯愁,他下厨的次数寥寥无几,也就只会煮面条、炖土豆一些简单的菜式。
他也可以不理会潘怀的要求,随便应付,可事后对方一定又会变本加厉的使绊子,他倒不担心那些阴招,只是不想惊动到别人,尤其是潘志遥。
屋里的烛台烧到了底,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叶知昀便去翻找备用的蜡烛。
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以为应该是守夜的仆役,没当回事,不料那人直接扭住他的胳膊,狠狠往后一别。
“谁?”他顿时一惊,还没有看清楚对方,一盏烛台往他跟前一凑。
借着光线,他看见面前这个人竟然是程嘉垣,考中进士后,对方便跟随潘志遥左右,回到了老家洛阳。
程嘉垣也有些惊讶,他刚进厨房就听到悉悉索索的动静,还以为是遭贼了,没想到会是叶知昀,道:“你在这里做什么?下毒吗?”
叶知昀闭了闭眼,道:“你先松手。”
程嘉垣这才讪讪地松开他,轻轻地咳了一声,向后退了几步,找到备用的蜡烛点燃,淡声道:“你不要在潘府随意走动,虽然你向潘志遥投诚,但仍四面环敌,他对你一直报以警惕。”
“我知道。”叶知昀道,“你这么晚不睡,来厨房干什么?”
“我来拿茶叶。”程嘉垣揉了揉带着血丝的眼睛,“潘志遥还在跟洛阳世族们商讨战事,现在没人能挡得住胡人,洛阳城恐怕也守不住,等他们打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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