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嫡》第473章


他说出口的安慰话令谢利镇、谢利亨兄弟二人都额角青筋直跳,两人一宿未眠,顾着抢救书籍竹册,眼底布满血丝,头发早就乱了,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郭翰哪里怕他们两人的瞪视,只是盯着谢老爷看。
谢老爷忍了怒火,并不理睬郭翰的话,只吩咐长子道:
“去清点一番,如今余下的东西,还有多少。”
传承多年的世族,在意的不是钱、不是帛、不是米、不是盐,而是那一箱箱的书简,一卷卷的书册。
未出事时,谢家的书籍被精心爱护摆放,外间一书价值非凡,谢家却有几屋藏书。
只可惜这一场水患将谢家几百年心血化为乌有,谢老爷话音一落,谢利镇便带了些哭音:
“只剩七箱了。”
他伸手去指一角,千金难买的降香黄檀此时被水淋湿,里面装满了抢救回来的书籍字画。
谢老爷看了一眼,心中那股隐忍的怒火‘腾’的一下又冒了出来。
这些书籍沾湿了水,哪怕就是抢修之后,怕是也再难能保存下来多少,起码是要再去十之五六。
他想到此处,只觉得天旋地转,人直颤抖。
“这里还有一页残卷,你们要么?”
郭翰突然张口喊道,他的话吸引了谢家人的注意,他面前昏黄的水流往前淌,一张纸在水中沉浮,谢家人脸色一振,谢利镇正大步要过去,郭翰已经抢先一步弯腰将纸抢了起来,纸张贴在他手上,他伸手便要去揭,谢利亨见到这情景,连忙便喊:
“不可。”
纸遇水本来便易化,沾在物件上,不可去生拉硬扯,唯有稍后烤干一些,再慢慢揭开了。
郭翰却不理他,手一摸一搓,纸便化为黄浆,他看了谢利亨一眼,谢家的人气得脸色发白,他却嘴角勾了勾。
王嵩自然也看得出来这位郭将军与谢家之间矛盾重重,他能理解谢家人心中的感受,不是书香传承的世家,是不能懂那种痛苦。
只是事到如今,他也唯有先劝谢家撤离再说。
这里的东西不毁也毁了,撤到高处,先将余下的物品抢救回来再说。
郭翰领了兵马,护送谢家的人离开,谢氏的人因为太多,分为数批运送。
谢老爷被迫上了软轿时,不知为何想起了赵国太夫人临终之前,曾说过的一句话。
那时的崔氏问的不是子孙后代,不是谢家将来如何,她老人家已经竭力谋划,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她念的,是当初郭正风所批的那九字箴言:
“天将变,灾难至,人分离,究竟,究竟应没应验?”
那时的谢家人自然都是认为这九字箴言早应了,所谓天将变,难道不是指改朝换代?灾难至不是因为燕太祖打压世族?
谢家多年以来,心怀警惕,防的就是‘人分离’,可是大唐建立至今,哪怕皇室不喜世族,但谢家却依旧好端端的存在,众人都以为,这当初郭正风所批的箴言,怕是早就已经应了验。
可此时谢老爷再想起,却想到的是,‘天将变’,兴许不是指改朝换代,而是指大唐燕氏两位帝皇的交接,嘉安帝传位于燕追,所谓的‘灾难至’,也不是燕太祖打压世族,而是这一次真真正正的‘水患之灾’!
第六百五十九章 治国
如今谢家里的人,三三两两被分头送走,岂非应了郭正风当日所说过的‘人分离’三个字了?
谢老爷以往教育儿子,总说命理之术,可信却不可尽信,但此时他念及此处,却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
江洲的水患一事传入洛阳,燕追收到折子的那一刻,便知道郭翰明白他的心意,将事情办成了。
他部署这样长时间,就等着这一刻的好消息。
此时燕追应该召集姚释等众臣,商议大事,可是这会儿他心情极佳,最想见的却不是姚释等人,而是吩咐黄一兴:
“去清宁宫。”
洛阳的秋雨已经下了几日,时断时续,将园中草木洗刷得绿油油的。
傅明华坐在廊下,看宫人们小心翼翼护着正试图想学走路的燕昭在地上蹒跚前行,不时小孩子双脚一软要摔倒,燕昭倒是不怕,却将乳母吓得魂也飞了,数次都险些哭出来,小孩儿却咧着嘴望着母亲笑个不停。
“过来。”傅明华冲儿子招手,又给他看自己手中把玩的金铃,吸引他的注意,他站在几步开外,有些犹豫。
最终仍是敌不过母亲的诱惑,迈了小腿跌跌撞撞朝母亲走去,一把扑进母亲怀里。
燕追过来时,恰好就瞧见燕昭冲进傅明华怀中,傅明华拿了帕子为他擦汗的情景。
“服侍大皇子的宫人有功,赏。”
他开口说了一句,身后黄一兴自然将他的话记在了心里。
燕昭看到他过来,晃了晃手里的金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乳母连忙将他抱开,傅明华才理了理衣裳,站起了身,“三郎。”
“昭儿会走路了。”燕追看了儿子一眼,傅明华点了点头:“能走一些。”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活泼好动的时候,急着想要下地,“只是筋骨还软,走不了多远。”
他骨子里与嘉安帝是一样的性情,讲究抱孙而不抱子,所以燕昭在他面前有些畏惧。
燕追露出浅浅的笑意,难得伸手去逗孩子。
陪着孩子玩了一阵,乳母将燕昭抱下去了,傅明华才问:
“三郎今日心情很好?”
他点了点头,原本过来就是与傅明华说起这事儿,此时听她一问,便不由道:
“元娘,江洲之局,”他手握成拳,振臂一挥:
“破了!”
傅明华愣了一愣。
江洲的谢氏,是四姓之中传承最为悠久的世族,大有来头,在当地名望地位都很超然。
哪怕就是在四姓之中,阴、祝、崔氏都是隐隐以谢家马首是瞻的。
燕追当日想要先向谢氏下手时,傅明华还颇有些担忧,可是没想到,这样短的时间内,他便将谢家在江洲形成的局破了。
傅明华皱了皱眉,谢家不是这样好对付的,光凭一个‘凌氏余孽’的名头,燕追是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办到此事的?
“三郎是怎么办到的?”
她问了一声,燕追心情却好,有意卖关子:“你猜?”
廊外雨声潺潺,碧云为她送来的斗蓬,还没为她披上,燕追便伸手接了过去,亲自抖开为她披在了肩上。
傅明华伸手将带子捉住,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涌入她的脑海:
“雨?”
她仰头去看燕追:
“水?”
旁人还是云里雾里,燕追却已经笑了起来。
“三郎真的是用水?”她也想到了江洲特殊的地形,数面环水。
靠浔阳江,而大大小小的湖流更是不计其数,自来江洲便有‘江南古城,秀在于湖’的说法,可见水秀。
而江洲除了有水清之名,还有水祸之灾。
《史记。河渠书》里,司马迁就曾说过:“余南登庐山,观禹疏九江。”
司马迁所说的‘观禹’,指的是《尚书。禹贡》,书中写的是治国之道,为了引起当时当权者的注意,而将书中所著得以推行,故将书托名于大禹。
上古时期,洪水横流,不分区域,大禹治水之后,将天下划分为九州。
而司马迁提过的‘九江’,便属这江洲一带了。
自古以来就是水患频发之地,江南虽富饶丰盛,但总也有美中不足之处。
只是近十几年来,江洲、浔阳一带虽常有水患发生,但相较几十年前,一场水祸死伤数万人来说,已经是很不错了。
太守王嵩居功至伟,此人有治水之才,自上任以来,洪水年年被治理得当,虽有水祸,死伤却不多,灾难时朝廷发放粮钱,便熬过去了。
傅明华此时细细一想燕追举动,也不由得要称妙。
‘凌氏余孽’只是借口,借此事向谢家下手,若涝灾祸害到了谢家,当初燕追的目的怕是就已经成功了。
“只是,”她抿了抿嘴唇,眼睛却望着自己手上那串金铃,那是燕昭之前留下来的,他被乳母抱走时,昏昏欲睡,非要放在她的手上,让她拿着才肯安心的。
他新得了这样一个把件儿,喜欢得跟什么似的,乳母都不准碰,对她十分信任。
她想到了谢氏,年幼之时的自己,在看着谢氏时,是不是相同的神情?
不知为何,她想到了天丰末年,随谢氏进宫时的情景,当时大雪刚停,阳光照在雪地上,冻得人脚趾都好像要僵硬得失去了知觉似的。
她披着厚厚的貂裘,一步一步跟在谢氏的身后,看她的身影。
“元娘,元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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