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传性误国》第69章


“欸,你不——听说你要成亲了?”戚威暗道不妙,心说本想宽慰他几句,怎么话到嘴边却说了一句最不该说的。
润之未曾答话,过了良久,才道,“是。”
夏日的暑气席卷而来,蝉声聒噪,让人心中无端烦闷。
“他们都走了。”润之淡淡道。
“谁们?”
“元瑞,尹大哥,师父,石鲁,乔果子,儿子……”润之眼眶泛红,板着指头数了片刻,仰头去望窗外,“留下我一个,没什么意思。”
“你回去看过了么?”
“什么?”
“屯兵那山里,”戚威说,“这些日子我也听了些闲话,那山易守难攻,入山口处又有高人布了八卦阵法,普通人入之难极险极,却被刘墉一朝告破,你不觉得有蹊跷之处?”
润之愣了愣,他确实没仔细想过其中关窍,如今细细排查,真正知道此事之人不少,无干旁人却只有方儒生一个,若说是谁走漏风声,定然不出其右,当日情急之下,确是错怪了父亲。
但左思右想,又觉得方儒生不像叛主之人,他若是刘墉的人,如今既已东窗事发,何不索性挑明对立,却只说探亲,是为了保下一分颜面,留作来日筹码,还是认为草包旧主尚有利用价值——
或者……真真是冤枉了他去?
“的确蹊跷,但又想不通关窍,那个人在我府里待了多年,年前已经走了,他不像是离经叛道之人,若是被人利用,想来余生也会良心难安,日日煎熬,我没力气怪他了。”
“怕是你心中已有数了,我便点到为止,多说无益。”
润之颔首,“我师父精通奇门遁甲之术,那林中的八卦阵法便是他的手笔,本该让你见见的,如今怕是不能了。”
自得知八宝山被攻破之后,他无数次想要回去,却也怕故地重游无以抵挡物是人非的悲恸,只得以禁足为借口,日日告慰。
如今提起来,又仿佛隔山隔海,前尘往事一般虚无缥缈,好似那里的人和事都不曾真正发生过,不过是自己南柯一梦,梦醒黍米已熟,梦中人倶已背道而去,再不相见。
戚威心知又触了人伤心事,赶忙将话头引开去,“他既是你师父,你倒学会些什么本事了?”
“说来惭愧,师父本事大,他在时,我却没能听他只字片语,一味调皮捣蛋,插科打诨,如今想来,那样的日子,恐怕再没有了。”
戚威旋从榻上跳下来,“你这就同我走吧。”
润之一愣,“走往何处?”
“天涯海角,走到哪算哪,你那琰哥不是发配到乌苏去了么,咱投靠他去!”
他许久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了,一时间竟有些恍惚——琰哥?谁……
连日来最不愿揭开的记忆喷涌而出,润之心头酸涩翻滚,五味陈杂,那个人,还活着么?身上的伤如何了?还……记得我么?若是平安,为何去日已久却杳无音信,他明明知道我……
或许他知道,却因身陷险境自身难保,而不再想同我这佞臣之子扯上干系了吧。
“喂喂,”戚威五指张开在润之面前晃了一晃,打断他的思绪,“又胡思乱想个甚,怎的遭了点变故就转了性子了,少像个娘们儿似的,振作些,怎么,你不想找他了?不稀罕他了?”
“他不曾回来,或许命该如此。”
润之喉头哽咽,忽而想到从前看话本儿时所见的一句,‘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惧,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惧’。
如今想起来,可不是如此,忧惧之于他,不过一场世俗情爱,若无此人,恐怕他仍是无忧无虑的佞臣子,进可鱼肉乡里,退可称霸一方,哪里有这愁肠百结的苦头吃。
“我爹……罢了,爹养我十七年,何其不易,我不能再……”
“这是啥话,他回不回得来是他的事,你去不去找他那是你的事,与你爹何干?”
“爷爷虽然半拉眼睛看不上那倒霉皇子,不过你既舍不下他,安知他就能撇得下你?”转念一想,“若是他死了还则罢了,若是尚有一口气在,便寻着人,浪迹天涯也好,终生潜逃也罢,总归是省得相互记挂睡不着觉。好生在一块儿,再怎么也强过你一个人成日里跟这儿自怨自艾,编一辫子草蝈蝈生蛆。”
润之垂头丧气,咬着唇不答话。
戚威继续激将,“爷爷看你那日的架势,却是连生死也置之度外,一心削尖了脑袋给人顶罪,想要双双化蝶了不成?也不想想,人家堂堂皇子,天潢贵胄,怎么也是死不成,皇帝也不能真要他的命,无非吃点皮肉苦头。”
“你倒痛快,自己顶罪不要紧,一脑门子热,还带着全家一起送命,啧啧……那气势惊人的,吓爷爷一老跳,以为你真要当场伏法了,差点为你哭上一鼻子。”吸吸鼻子,颇有些感慨,那日险些便在十数万人面前丢了大人去。
“怎的如今断了条腿就变得娘们儿唧唧,瞻前顾后缩头缩尾,这可不像我认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你了。”旋即狡诈一笑,“要不……娘子,你跟我罢,咱俩私奔得了,还回边境占山为王去?”说罢就要伸手解润之领子上的盘扣。
润之无心与他调笑,只道,“你不是我,你不懂,你没有……”
你没有家,他险些说出这句来。
“我不是你,我谁也不是,”戚威肃容道,“但我知道‘如可赎兮,人百其身’,想必你对永琰亦是如此。”
润之心头剧震,他竟从戚威方才的话中,听出了久违的语气,那原本是尹壮图的口吻。
“自古忠孝尚且不能两全,何况情谊,你再想想,好好想想。”
仿佛有许多双手在背后推他,逼迫他、怂恿他开口,多宝垂首进屋,将窗上的卷帘挑起,室内闷热争先恐后地散去,清风徐来。
“你说的对,”润之长长吁了口气,“我这条命是多少人换来的,他们定不愿见我不痛快。”旋忖道,“下辈子的事天晓得,此生尚且不能活得清明,如此消沉无非坐以待毙,琰哥在乌苏或许被困住了,那边没有好药可用,身上的伤也不知好全了没,他定是……也是想见我的。”
“欸,”戚威欣慰道,“这不就对了么,大老爷们儿可别磨磨唧唧,招人烦的很,年轻人呐,要勇于追求幸福。”转而怅然若失,“我倒可怜,将你说通了,弃自己的终身幸福于不顾,十足十的大公无私哟~你以后可得报答我,让我在你家躲祸,白吃白喝。”
“戚小威。”润之正色道,“多谢你了。”精神头儿一上来,坏心眼瞬起,突地两手捏着他腮边肉,死命拉扯,“谢谢你祖宗十八代了,你这嘴,早晚是个祸害,不如我今天帮你撕了,一了百了。”
“呦呦呦!你这是又复活过来了,我就是那东郭先生——”戚威疼得直抽气,摇头晃脑,“你要谢我的事多着呢,不急在这一时,不过若是想走也别太心急,依我看,你这锡晋斋是进来容易出去难,方才四下绕了一圈,见那墙根儿底下都蹲了一溜守卫,要想走,总得等一个好时机。”
“何时?”
“成亲之时,场面混乱,届时你一走,你爹必定寻你,这亲便结不成,倒也不耽误谁,你走了,皇帝大不了发个火,也不会怪罪你爹,公主又不愁嫁,你说是不?”
“……对!”
润之点头,是倒是,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不过既然定下要离开,不如当断则断,便问,“现在几月?”
“嘿,你这日子过得糊涂,连几月份都不知道了。”
“少废话,几月?”
“八月二十三。”
“唔,还有不到月余,你便在此处住下,方便与我一同研究。”
“那是当然,”戚威尾巴快翘到天上去,“爷爷必得吃你的、喝你的,你这宅子这么大,你爹又这般有钱有势,必定亏待不了我。”
润之欲哭无泪,心道,若是我爹知道你正殷勤出谋划策,为他儿子研究出逃大计,还不得扒了你的皮,算了算了,先不告诉你了,省的你这有前科的识时务者变成奸细。
“那是那是,”润之口不应心地道,“亏待谁也亏待不了你个大尾巴狼……”
“你叫爷爷什么?”
“没啥,你听错了,好兄弟,好戚威。”
数月以来,这是润之第一次发自内心觉得放松,一口浊气终于溃散些许,友人离去的哀伤尚盘亘在胸中,却仿佛积压在心头的阴霾暂时被戚威赶走,终于能睡一个安稳觉了。
☆、结姻缘
天子嫁女,虽说是下嫁,却纤毫不损固伦公主的仪制,甚至填而再填,补之又补,足见皇室倚臣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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