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止韶华》第90章


“只是,已经休息太久了,我也不好长期打扰。”段韶华苦笑着,在靖王府过了两年,做闲散人的日子已是够了。
他话间隐了往日的屈辱,信若元有小小一愣,似乎是明白的。
“只是。”信若元眺望着远方,片刻后又将目光投在了段韶华身上,目中如清水,委婉柔和。
“只是是我将段兄带来扬州,又受了美人之托,无论如何也要保证段兄的安全。”
说着蹊跷,段韶华慌忙一问,“我的安全?”
信若元微垂了头,脸上好似有几分阴郁,“靖王爷的势力,段兄应该是知道的。”
被有意避之的名字忽又冒了出来,段韶华一时大怔,全身好似都被麻痹了一般,手脚微微颤着,好半天都没知觉。
被刻入骨髓的恐惧和逃避让他一时无法反应,段韶华半响才沉沉的喘了一口气,“所以这是为了防他吗?”
“可以这么说。”信若元并不避讳,直言道:“据我所知,靖王爷似乎还未断了对段兄的心思。而我也不知他到底有多少眼线,你我只是游山玩水也就罢了,毕竟里外还有我府上的人护着。可段兄若是贸贸然一人,我也照顾不到,那就难说了。”
若段韶华能平静一些,安定一些,该是能听出话中的漏洞。但关涉到靖王爷,更有他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哪怕是一点点的担忧,都能任它无限放大。
段韶华显然是慌了,已有冷汗密密的沁在发中,被这话一激,身子都似乎冷了一截。
他望穿秋水的苦等了两年,还来了扬州。如今总算是跟靖王府再无关系了,难道还要再来一次!
惊惶交加,段韶华坐立不安,连呼吸也沉重了起来。他甚至开始担心那几天里他独自出府寻差事,是不是不正确到了极点。
被担忧绕着,再美的景色也看不下去了,只能紧蹙着眉毛,胡思乱想。
看他烦扰着,信若元好似也没了个自在,好一会才轻言宽慰,“段兄不必自扰,在扬州一日,我自会保段兄安全。”
听了,可却并未似吃定心丸,等到好不容易缓解了他的不知所措,才平了声音道:“如此,就要多谢信兄照拂了。”
信若元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你只管安心住下,等到靖王爷死了心,真正风平浪静之后,扬州之大,总有你真正自由的一天。”
话虽是暖心,但顾忌还在。段韶华微侧了头,凝望一湖的波澜。
有了裴靖那根刺在心,段韶华再寻思着差事也不敢妄动,惟恐触了裴靖的势力范围,他所有的辛苦等待都泡了汤。
每日闲在府中,真正算起来却是跟还在靖王府时没个两样,只有一样,就是少了那日夜提防和提心吊胆。
日子悠闲的往前过着,信若远的确算是照顾有加。曾有一日,他的温然笑颜不在,而是换了满面的惊喜,衣袖颇乱的赶来了段韶华房中。相处数月,段韶华只知这无暇公子是最讲究的,乍见了此模样也是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段韶华忙替他倒了杯水,正要唤采青打盆水来,却被信若元一把拦住。
“不急。”信若元许是一路跑来了,额上还有些汗,虽还看的过去,但与他以往的模样比起来实在是有够狼狈。
他好似无知无觉,反是神秘的笑了笑,接着就从背后递出一物,叫段韶华立是眼直了。
其他人若是见了恐怕不知,但对琴师来说却是再熟悉不过。鹅黄织锦缎的琴囊,上头布满了荆花刺绣。琴囊未开,已觉不俗。
“这。”段韶华又惊又喜,想接又不敢接,“是古琴。”
“七弦琴,你打开看看。”
正文 第83章
段韶华自认做人还算清白,凡事也尽量寻了深思熟虑再动手。而要说后悔之事;最为深刻的便是那把七弦琴。
谋生之物;也是唯一一把陪伴多年的琴在风雪之夜被自己亲手砸毁。虽是不得已而为之;可事后回想;真是悔痛到了骨子里。
也许那时他再熬过一夜就好,可冷痛在身;总不能让人就这样白白冻着。
现下对着信若元,更是他手上这把琴,真不知是喜是悲。
他不敢说话;徒手摸了一摸那琴囊,心上一阵阵的打颤。
信若元笑看着;循循善诱;“我见你并未带来之前的那把琴,你不说我便也不问。可你既是琴师总不能少了这傍身之物,你且先看看,这把琴可合你心意。”
他徐徐而言,段韶华一抬头便能瞧见他额头密布的细汗。想来一路赶来,心下更是感动,微颤的手却还是接不下此琴,“这是你特意寻来的?”
信若元似点了点头,但片刻又否定,“也不算是特意,是我的一位旧友相赠,我这就想到段兄了。干脆是借花献佛,还望段兄笑纳。”
他语中淡漠,却掩不住这实在的一份心意。哪还能有半点拒绝之意,段韶华接过琴囊,轻抚而过,解了束封,乌沉木跃然于眼底。
沉甸甸的琴身置在手中,对光而品,初看是乌沉一块。但等细致了一瞧,也并全是沉黑,只看琴身上还透了片片暗黄,或是深红。那颜色极是侬艳,深沉的镶嵌在木中,绢红锲刻,旖旎艳丽,仿如流光紫霞。
“这把琴。”段韶华一阵感叹,待看过抚过,甚至已是爱不释手,“这把琴的木质不错。”
他又一触琴弦,轻弹了几个音,那音质清脆纯正,似玉珠落盘。
乍得了如此心仪之物,段韶华不胜欣喜,抚着琴根本舍不得放下。
不用问已知他喜欢,信若元也颇为高兴,“段兄喜欢,那我也放心了。”
“自然是。”段韶华细瞧细抚,不经意间看了琴底,目及处满心的欢喜蓦然撤去,猛变了脸色。
竖列于琴底处,木色依然,赫然是一排朱砂咒。
段韶华是见过的,这鬼画符一般的圈圈洞洞,横撇竖捺,触目惊心。是那些游方道士画在黄纸上糊弄人的把戏,一般就是称来驱鬼降魔。可这道家之物,怎么会出现在琴上?
难不成,段韶华忽的心慌,举了琴道:“这是用什么木头做的?”
“你也看出来了。”信若元也没有要隐瞒的样子,扇子轻悠悠一指,“不瞒段兄,这把琴正是用棺椁做的。”
段韶华捧着古琴的手就是一颤,棺椁,那是埋在地底下的死物。他幼年学琴时曾听师傅说过有的好琴就是拿棺木做的,当时听了只觉得心惊,已经是阴间之物了,拿来做琴不嫌晦气吗!他听过也罢,没想到今日却是真的见着了。
虽不信鬼神,但捧着这阴物还是渗人的很。
但除去取源之物,这把琴的音质木质都是一绝,若是弃了着实可惜。
他目中纠绕,信若元尽数看着,散漫道:“难道说段兄也相信鬼神之说,害怕了?”
这声轻蔓,落到了段韶华耳中却有些不是滋味,“倒不是害怕,不过棺材即是阴宅,拆了逝者的依附之物到底也不是什么好事。再说各物有各物的精神,何必强行毁之。”
信若元听言坐直了身来,目光炯炯,“可是连依附之物都已经被毁了,还留着精神何用。”
若旁人说这话便也算了,但由信若元口中说出确让段韶华震惊了下。他微微垂头掩住心内突生的吃惊,“信兄这话,怎是有自暴自弃的意思?”
“非也。”信若元神色微变,一扇轻摇,那双桃花眼是渐靠渐近了,“若是原先的依附不在,或被毁,那便是无缘,合该再寻良处才对,也才不负万物精神。”
段韶华无言,似有不以为然之色,但抬目怔怔,所见皆是笑意。搅乱了满腹的话,却是难以开口了。
半响才正了色,“既是信兄的心意,我也不推辞了。”郑重抚了琴在手,“这把琴少说也有些年的历史,出自无暇公子之手,果然不是俗物。”
信若元眼中光芒尽消,轻轻点头,“既如此,那我也放心了。”
二人轻笑而过,那笑声中都隐了几丝微妙。
信若元走后,段韶华只觉着心中突的动荡不安。似是觉着不对,可到底变了哪里又是说不出来。欲吊不吊的悬在心口,偶尔羽毛似的轻轻扫过,抓人的很。
而自信若元送了他这把琴后,二人见面的次数也越加多了起来。
大多时候信若元都只是静静而坐,然后请着段韶华为他抚上一曲。或是清风明月,或是高山流水,又或风雷引动。清明到高亢,他一一都要求了遍。段韶华自也找不到理由拒绝。他是爱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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