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将军误终身》第106章


身后的他低低闷哼了一声,一道灼热的暖流飞溅到我的面颊之上,灼人的温度让我心头剧颤,那样的温度注定不长久,温热的流失总是伴随着生命的流逝。
这样的感觉我经历得太多,太多了……
不知道受了多少伤,他丝毫没有停下狂野的攻击,叛军的尸身在身边堆积如山,我们离那道生命的缺口的距离不过是寸步之遥。
我必须要帮他,也是帮自己……他飞溅的热血让我的心头略微清明了一些,缓缓摸向腰间的长剑,却是发觉满手的滑腻。
定睛细瞧,手掌中几个淋漓的血洞,正殷殷流着血,原来手中还紧紧握着那只竹蜻蜓,过于用力,兀自不觉挺秀坚硬的竹骨已经刺破了手心。
那是晕染了展若寒血迹的竹蜻蜓,是他扎给女儿欢颜的竹蜻蜓……
略一怔忪之间,他已经俯首在我的耳边,急促呼吸的气流回荡在我的肩颈处,“马儿负担我们两个人的重量再逃不出去的,云笙,我阻住他们,你追上向潼关退守的官军和百姓,在潼关等我!”
说着,身后一凉,那个温热的身躯离开了我,从马上跃了下去,与追击我们的叛军团团厮杀在一处,银色衣甲瞬间被如潮叛军洪水一般围拢上来。
秦默!我的声音被哽咽在喉咙中,那种无助的寒凉感觉再次侵袭了我,让我无法承受生命中的种种生死别离的痛楚。
眸光死死盯着那个浴血搏杀的身影,骤然爆发的一声嘶吼响彻了寰宇,让银甲的战神浑身倏然一震,凌厉的眼风扫来,俱是无声的警告,而我依然视而不见。
剑光乍起,血雨飞溅,我挥舞着长剑从战马上跃下,冲进了围拢着我们的叛军队伍,冲向了那个在我心中眼中捏花一笑万山横的男子。
衣袂翩飞,秀发狂舞,我如同嗜血的母狮,暴风骤雨一般砍杀,脸上都是飞溅的热血,耳畔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低低地,压抑地,又蕴满疼痛的呻唤之声,连我自己都意识不到那是我喉咙之中发出的声音。
“赫连云笙!”我听得到他狂怒的呼喊,我知晓他的愤怒焦灼,但是又能怎样?
你们平白无故闯进了我的生活,不由分说便占据了如梦的少女情怀,残酷颠覆了我的整个人生,怎能又一个个从我的世界溜走,用生命给了我苟活的机会,只想徒留给我半生的苍白?
如果这样,这分生机我并不稀罕,莫若生死一处,共同面对这个残酷的人生结局。
我的双目血红,单薄的身体舞动如同风中疯狂飘飞的叶子,凌厉的剑光映射得脸色苍冥若雪,剑锋在皮肉之中毒蛇一般吞吐,没有孰对孰错,没有天理道义,只有地狱降临一般的杀戮。
一柄利斧砍下的时候,我的剑尖已经没入了他的咽喉,那壮汉瞪大着双眼颓然倾倒,长斧带着惯性还是迎头砍下,后面几把兵刃也同时送到了身边!
腰肢一紧,身体被人风一般旋转过去,他的手肘上扬,扛开了那柄沉重的利斧,弯刀挥舞,迫退了险些招呼到身上的兵器,我的背心靠上了他的脊梁,挺拔而温暖。
追击我们的这一队叛军渐渐围拢成一个战团,四面八方被他们围拢得水泄不通,眼前是密密麻麻的刀光剑影,耳边是乱乱哄哄的嘶吼呼喝。
我们背靠着背作战,把最薄弱的地方留给了对方,几乎是全凭借身体下意识地拼命防御反击,可是周边除了我们已经看不到那群参战的紫衣官兵,剩下不过就只是屠戮的时间而已。
“秦默……”我轻轻说了一句,语声虽轻柔,在乱军嘶喊的剧烈战斗之中,他居然还是听到了。
“我在。”他的声音急促而低沉,连番作战,他的银甲早已被鲜血浸透,已然遍体鳞伤。
手中的剑越来越沉,身上不时有兵器穿刺的疼痛传来,血花儿点点迸射,我已经杀得脱力,与叛军兵刃交接,长剑几次要脱手而去。
弯弯唇,我竟然笑了笑,那乍现的笑容让面前一个面容粗犷的胡族士兵有了一丝的恍惚,手中的兵刃一滞,我的剑光已经没入了他的胸膛。
“我撑不了多久,”我剧烈喘息着,胸口几乎要炸裂开来,“若有来世……”
说了这一句,我的整个人忽然怔在那里。
若有来世,又能怎样?展若寒弥留的时候,亲口告诉我,赫连云笙,但愿来世,不再相见。
他的名字,他的话语滑过心头,那钝痛得已经失去知觉的胸口终于好像被利刃割开,痛得让灵魂都在风中战栗,我用手按住胸膛,一口热血再抑制不住喷了出来,染红了面前的一片雪野。
人在恍惚之中,手中的宝剑被迎面袭来的长刀磕飞,远远坠落到雪原之中,抬起眼眸,面前已经是如雪的刀光剑影。
“云笙!撑住!”他惊呼一声,猛地转回身来护住我,背心已经暴露在那一片刀光剑影之中……
我定定看着他修长的双瞳,瞳孔中都是我苍白的面庞,又是一次别离了吧,只是这一次,值得庆幸的是,我们不会孤单上路。
一声凄厉的长鸣忽然在清冷的空气中传来,带着寥寥的尖利回音,竟有几分的熟悉,我的头脑有些混沌,已经无暇思索,却见面前的秦默却露出一丝喜慰的神情。
他的精神大震,在千钧一发之际,利落地返身格开逼近的兵刃,然后我们看到了迎面飞来的漫天漫地的寒芒,如同那时展若寒将我护在心口的那如死神漫舞的箭阵。
不过这箭雨的目标是距离我们稍远一些的叛军,一阵利箭飞过,遍地都是凄惨呼号的叛军,我的目光顺着那箭雨来临的方向望去,就在西城墙处被炸开的缺口处已经出现了一队人马,却并不是中朝官兵和安禄山叛军的服色。
天空中几只鸣叫的苍鹰在低低盘旋,站在众人前面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幽邃的眼眸,刚毅果敢的冷峻面庞,紧抿的唇,居然是秦默埋在西域的暗线,接走了欢颜的聂绍。
而他身边的那人却在众人之中显得如同星辰拱月一般耀目,颀长的身材,坚实而劲瘦的腰身,玄色头巾,墨发如瀑,黑狐裘大氅逆风飞舞,星华迸射的桃花眸,凉薄的唇,视线遥遥落在我的身上,就再没有移开过。
那是久已不见了的,纵横西疆的迷月渡马帮首领,顾南风!
☆、第86章 生离死别
对于地域大门洞开,风云色变的天宝年十二月来说,西城墙外秦默顾南风对抗叛军的那一场翻翻滚滚的激战,可能已经不再吸引任何人的注意了。
还记得那天顾南风如神兵天降,意外出现在洛阳的西城墙,几百名西疆的骑兵对着叛军的队伍赫然发动了冲击,给了秦默一丝喘息的契机,将我从叛军团团围拢的困境中救了出来。
两个再无法交集的人竟然并肩展开了同一场战斗,抢夺了战马冲出西城墙之后,两个男人没有丝毫的犹疑,方向只有一个,潼关。
无论是退守到帝京长安的最后这道防线,还是离开这硝烟弥漫的战场回到广袤的西疆,潼关都成了必经之路。
当洛阳古城已渐渐淡若云烟的时候,勒住了马的缰绳,默默回望,身后再没有了追兵,只有隐隐的火光冲天,染红了洛阳城阙之上的血色天空。
恶魔在洛阳城中开始了狂屠的盛宴,那是一眼无垠的生灵涂炭。
今生已矣,但愿来世,不再相见。
不知是谁,轻轻在我的耳畔说了这样的一句话,而这个人在不过两个时辰之前,还对着我微微弯了唇角,料峭如松,眸光如雪,似嗔似喜……
邱蔚在蜂拥叛军的铁蹄之下落红成泥,而他的人此刻也正卧在冰冷的雪野之中,心中犹如被重锤细细击碾,凌迟般的痛楚。
纤瘦的手紧握着缰绳,遥望着飘渺的洛阳城阙,衣袂粼粼颤抖,发若流泉飞舞,掩映着沧溟的脸,炯炯的瞳,和唇边那刺目的鲜红。
两个人一左一右驰骋到我的身边,后面紧随的西疆马帮兄弟也纷纷勒住缰绳,暮色中,传来战马的嘶声一片。
“可是累了?这里耽搁不得,云笙,到我的马上来!”顾南风对我伸出了手,玄色的狐裘在他的手臂中缓缓展开,语声如暮霭般低柔。
我的视线虚虚掠过他的面庞,又转向了薄唇抿成一线的秦默,依旧是凛凛斜飞的入鬓双眉,寒泉样的眸子,黑瞳中却满是浓浓化不开的伤恸。
“秦默……”我翕动着唇,声音轻而飘渺,心中不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清晰可辨,“他还在那里,我不能把他一个人留下。”
许久之后的一个又一个重复的日子里,我仍旧想不明白那一天的我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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