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策》第62章


冰天雪地中,老人拄着一根墨紫色的拐杖,缓慢前进。
在那根拐杖的最前端,巧夺天工的雕刻着一个龙首。那个龙首,看起来精致而华美,与杖身浑然一体,为同一块紫檀木雕刻而成,它的嘴里含着一颗璀璨的夜明珠,即使在白天也散发着幽幽的光芒,更将整个龙首显得栩栩如生、霸意怒张。
这支明显是出自名家之手的拐杖,本应当做至宝让人供奉,此刻却被握在一只纹络纵横且干枯无比的手上。
老者虽看起来弱不禁风,每走一步都要借助拐杖发力,但如果有心人在这里,便会看出他下盘很稳,势大力沉,每一步都稳稳地扎落在冰雪之上,再大的风也只能让他身体微微动摇,不能将他吹到。
他一直走,足足走了三个时辰有余,方才到达山顶。
山顶上,寒气更浓了。漫天大雪与狂风在随意肆虐着天山上的一切,惊人的寒气几乎化成了实质的,就连老者从鼻孔中呼出的温热气体都会迅速在空气中凝结成冰,而后坠落在地。
到了这里,他的体外蓦然出现了一层有形的能量,可以用肉眼看见,冰雪一旦靠近他的身体三次之内,便会无声无息地融化。
天山浩大,如一块小型的陆地,苍茫浩淼之极,一眼望不到尽头。
夕阳西下,阳光虽照不到这里,却能感觉到天色渐暗,山上寒气骤增。
时间永远是英雄最大的敌人,时光更迭如白驹过隙,当千帆过隙,年华耗尽,英雄末路的老者形单影只,一个人慢吞吞地行走在这几乎将天与地相连的天山顶上。
恒古匆匆,浮华落尽,百年岁月,有时也不过弹指一瞬。就连当初纵横沙场、睥睨天下、无人可敌的人物,也终是有走到生命尽头的那一天。
老者名为萧胤,也曾是名动天下的大将。昔日的他,实力卓绝,功参造化,在武道方面,几乎站在了万山之颠。退出朝野后,他的武功修为更进一步,足以俯瞰世间芸芸众生。可惜年华不复,英雄迟暮,他的晚年竟过得如此悲凉。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老者走进在天山中央的一座山洞内,在一座冰棺前停下。
那座冰棺,不仅通体晶莹,而且水火不侵,为万年的寒冰制成。
消瘦的手指轻轻触碰棺盖的边缘,他运足力量,顺势推下。
在棺盖大开的那一瞬间,惊人的光束四射,将黑漆漆的山洞照亮成了白昼,同时也晃花了他的眼睛。
冰棺内,躺有一个容貌绝美的女子。
她叫夕颜。
没有人知道,她真正的坟茔竟然座落在这根本无人可及的天山之上。
这终年冰雪不化的天山,自天地之初便有了。这里的寒气可以封住一切,能让人的肉身死后不腐。
馆内的女子,琼鼻挺翘,朱唇润泽,双眸紧闭,神色娴雅恬静,黛眉如远山迢递。她睫毛很长,如展开的蝶翅一般,美得不真实。
她双手置于腹部,嘴角挂着淡笑,像梦境中的睡美人。
这是一个让人惊艳的女子,无论是谁站在这里,看到这一幕,都要叹一声“绝代佳人”。
美人身着水蓝色的长裙,长眠于冰棺。她的身旁摆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就在这花团锦簇中,百年如一日酣睡而过。
天山上的寒气将这些娇嫩的花朵永远的定格在了最美的那一刻,陪伴女子岁岁年年。
老者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女子的脸颊,伸出的手却又在半空中停了下来。心心念念之人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却皱着眉头犹豫不前。在他看来,馆内的女子白璧无瑕,就算是死了,也不容亵渎。
他站在馆外,久久凝视着那个美丽的女子,昔日的音容笑貌如现眼前,欢声笑语言犹在耳,事实却是,他已经如此安详的沉睡了一整个世纪。
她的一生都在为别人而活——常伴佛前,修身养性,明心自律,却是在为他人祈福。
就连临终前,她唯一想到的,都不是自己。
那个时候,她青春已逝,容颜不复,三千青丝皆化作白发,只余下岁月在她脸上凿除的那一道道深深的沟壑。
红颜已老,可她依旧是那般端庄。美貌不复,气质却越发清绝卓然。
已身为一代住持的她明眸紧闭,双手合十,虔诚的跪在佛前,对着那个一身血色霓裳的女子说了短短的几句话后,便维持着那个姿态,与世长辞。她死的时候,嘴角还挂着一抹淡笑。
他说:“见到他时,我会告诉他,我早已不再恨他。心中无我、无他、无憎、无爱,何以染尘埃。”
她顿了一顿,又说:“他毕竟是我的父亲。”
当时,她就在旁边看着,明明心如刀绞,却不能为她做些什么。
天知道,他恨不能代其一死。
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所至,她回过头,依旧报以淡淡的笑,对他说:“不必难过,贫尼修行圆满,是时候该去佛前涅槃了。”
见他不语,她继续道:“佛门弟子不会死亡,生之极尽便是死,死之极尽便是生。你眼中的死亡,对我来说,是涅槃,是往生。所以你要开心些,因为你是我生命中除了姑姑以外最重要的人,我希望你可以永远开心。”
这是数十年来她第一次向他坦露心迹。
这本是他期盼良久的。
可是这一刻,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温言细语,笑脸盈盈,就这样永远的定格在了他的心中。
他仰天长啸,倾尽半生修为施展禁忌神通为其逆夺造化,恢复昔日美貌。
他将她葬于这万年枯寂的雪峰之上,致其肉身不腐,以另一种方式在世间长存不朽。
他还为其立了衣冠冢,就在她的归属地,瑾州城里,希望她死后可以落叶归根。
瑾州城,有一片巨大的墓地,位于城内西南一隅,城中所有的原住民死后都会葬在这里。
北风呼啸,整整四十九日,人们远远望去,都会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静立于一座石碑前,独自醉饮。
谁也没有想到,功名赫赫的一代女战神死后,墓前竟是如此萧条。
偶尔,他也会看到,一个红衣女子站在远处的地平线上久久凝视着他,只是,他从未理会过。
她在人群中那样特别,她高贵而耀眼,踏着残阳的余光迈着莲步从容走来,高高在上地立在他的面前,清越的声音穿透空气传入他的耳中。她说:“没有想到,最后陪着她的,竟会是你。”
半醉半醒间,他听到自己说:“所以人都忘记了她,她的丰功伟绩,她的无上风采……一将功成,飞扬凌天下的意义何在?!”
“也许,这便是她最好的归宿。有时候,死亡反而是种解脱。”
那个女子,冷静的让人觉得冷漠。面对女子的宽慰,他忽然感觉浑身发冷——
她睥睨着他,那样的姿态,让他徒然间觉得她真的好可怕。
她可以玄衣华裳,她可以高绝凌厉,她可以睥睨天下,她可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可是她怎么可以对自己女儿的死处之泰然?
直到数年后,他方才释然——不那样,又能如何?或许她只是将悲恸深藏于内心了罢。
“世事难料,不求无怨无悔,但求问心无愧。”这句话,是那个人告诉他的,是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女子对他的解释。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她对谁解释过什么。
他哑然失笑——是啊,他有什么资格去怨怼于她?她才是逝去之人的亲生母亲,她的痛苦,恐怕不下于世间任何一人吧?
她是在告诉他:颜儿的死,非我所愿。
况且,她生她养她,不仅倾尽全力栽培,更曾给过他第二次生命,一切,都已算是仁至义尽。
可是,这番解释,是对他说的,又何尝不是说给她自己听?
百年后,再回首,忆起昔日种种,老者褶皱丛生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他伸手抚上女子光洁如镜的脸颊,轻声说道:“你我虽不是夫妻,却也算携手白头了……”
女子冰肌玉骨,如寒冰赛明玉,散发着莹白色的光泽,无声地附和着男子的话。
冰棺长约一丈,通体晶莹剔透,宛若用钻石堆砌而成,瑰丽而璀璨,耀的人睁不开眼睛。
馆内,堆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娇艳的花瓣与玄冰巨馆交相辉映,将正中央的女子衬托得更加明丽出尘。
“你这一睡就是百年,人生如梦弹指而过……”老者幽幽一叹,回眸一瞬,百年兴衰尽现眼前。
他虽白发苍苍,老态尽显,却仍能看出其不凡之姿。
遥想昔年,他英姿勃发,纵横沙场,无人敢阻,而今,世人已经将他忘得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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