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相思与谁知》第26章


不过半月,耿家千金便已移居偏院,成了将军弃于角落的收藏。
原以为这般不过最好的结局,未料到那本就带着一腔屈辱的女子竟会如此烈性;偷偷与将军新进的美人暗地筹谋,欲行刺杀。及至密谋败露,那美人连同一干知事之人,俱已成了后院的花肥。
耿家日日心系女儿、求神拜佛的双亲,最终所得不过一双枷锁,还有女儿身死魂消的一句通报罢了;耿家还未从伤痛中走出,将军却忆起了往昔。如今的他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贫家子弟,也不会忘却往昔受尽屈辱、出走丹阳的日子;耿家于将军不过是只蚂蚁,若惹其心中不快,自是逃不得几分安逸。
锒铛入狱,此生无望。
从众人称赞的状元才子,到性命堪忧的囚徒,再到朝不保夕的乞儿。
在耿介的人生里,不过短短七年,却让人在绝望中盼望,又在盼望中绝望。这般垂死挣扎,究竟为了什么?
长兄体弱,早早地折在了牢狱之中,徒余孤儿寡母、形影堪怜;双亲形销骨立,薄暮之年,却失了半生家业,只得流落街头。
说恨说怨,到最后统统化作了暗藏在心中的忍。
忍到心中滴血,忍到肝肠寸断!
忍那些侮辱,忍那些折磨,还有将军时不时愉悦的笑;放佛在其眼中,他们不过是几只任人玩弄的虫子。
那时的耿介,不知道自己还能期望什么。也许他一直在等待,等待奋起反击的时候;等待东风袭来,一击致命!
三年,人生有多少个三年可以荒废;那漫长的日夜中咀嚼着内心的恨意,卧薪尝胆的痛无人可知。成王败寇,这世间从来不会给予弱者怜悯。
多行不义,必自毙!
耿介知道,那是他唯一的机会;自从双亲死在了没有棉衣的冬日,长兄孀妇另嫁了别郡,他就在等着这个机会。
百般忍辱让那人在日日嘲笑中渐渐失了戒心,也让日日挖取野菜之后,一颗一颗捣碎成汁沾于衣襟间的香气浸入骨髓。
甚至,有时候混了他的血。
将军早年混迹于市井,被人百般瞧不起;如今身居高位,最爱将人踩在脚下,欣赏他们的屈辱,把玩可怜的卑微。每每被他吐出的血脏了衣领也不恼,将军最爱看他不屈的模样,最喜欢将这等傲骨死死踩在脚下。
终于,多年隐忍,一朝病发;以身试药的日子,带着以命搏命的决绝。
将军死在了回府的路上,此前耿介正被他打倒在地,奄奄一息。
丹阳乃新朝八郡之一,彼时蔡阳侯设立八郡,以临西、蔡阳、丹阳三郡属地最为广阔;前朝九地成了如今不过八郡,也早已昭示九为极数,警示分封众将不得逾越,重蹈前朝覆辙。
不过七年,这丹阳郡的将军就这般突然地死了,自然惹得朝野震动,八郡的分封之臣,人心浮动。
彼时蔡阳侯令太子舒谨前往丹阳,调查此间事宜。
耿介当了身上尚有的两套薄衣,又为三个孩子寻了处人家填了生契,亲自送他们进了那高墙大院之中。最后,将身上的银钱尽数给了他们,独自一人走回寄居的街角。
第一日,讨得三文钱,尽数买了尾街的最为低等的小酒。
自春至秋,酝成即鬻;这等清酒,不过三文,便已得半壶。
第二日,得钱一贯,依旧尽数买了尾街的小酒,得酒十一等,堪堪半壶。
几番蒸酿,依旧去不了这酒中的粗廉;年头新浅的酒糟,混杂低劣的配料。
“高粱香,玉米甜,大米净,大麦冲……”儿时的俚语响在耳畔,却再也没有人能够在身旁,和他共饮一杯黄酒。
第三日,久未进食的身体,早已无法动弹;虚软中带着解脱,耿介静静地躺在街角,看着那来来往往的人们,平静之余却生出了一股浓烈的不甘。
不甘就此死去,不甘这一生生生毁在这场祸事之中,最后沦为街角的一具腐尸。
第三日,得钱一两,半壶玉楼春。
丹阳郡耿庄玉楼春,揽了多少文人墨客笔下的风流;七年之前,一夕绝笔,再也不曾出过一壶。如今还能再闻到这玉楼春的味道,耿介心中的那份不甘突然尽皆散去,只低头拿起那缠枝白玉壶,全数饮下。
撑着墙角缓缓起身,从那繁复精细的云纹,再到那双温润漆黑的眼眸;堪堪带着少年稚气,其间风华便已尽数沉淀。
耿介接过来人已然开封陶罐,窖藏十载,醇香入骨。
待尽数饮尽之后,触地碎落,闷声不绝。将耿庄残存的标记摔得支离破碎,这世间也再也出不了黄酒玉楼春。
士为知己者死,耿介残躯,也愿为殿下粉身碎骨。
——
将军死于旧疾,追封长平侯。
此后,丹阳再无耿介,太子府多了一个爱穿蓝衣的耿先生。
彦半生苦难,于最为绝望之时遇得殿下;耿氏一族也皆迁居新都,不复往昔凋零。
此番际遇不论恩情,彦以三世性命为报;唯愿辅佐殿下,此生无悔已!
彦心中最愧之事有三,皆误了半生珍重之人。
早年家遭横祸,未能尽孝双亲,照料长兄幼子,此其一。
而今三载筹谋,不觉朝内暗潮,致使殿下被禁,此其二。
及至晋元兵变,殿下辅立舒陵为太子,彦心中惊痛,近乎哀绝!
耿氏一族三年偏安,没能逃过那场大变;长兄血脉,怀子五月的新婚妻子,尽皆死在了大狱。这年年月月的隐忍,全数为了此刻!
若殿下不登位,这无数鲜血,不过一场徒劳。
半副残躯,一声苦笑,满嘴鲜血;彦区区书生,仅能为殿下代写这武帝遗旨!
继而,新帝继位,百废待兴。
漠北侯一脉与摄政王一脉斗了整整四年,彦心中之恨,未得半分纾解!
然殿下此间,全数纵容,未有半点干涉;彦每每梦回,俱见幼子亲人哭嚎唾骂,竟生悔意!
彦此生最愧,莫过于此。
待晋元七年,得与亲人团聚,方知殿下十年艰辛。
司空曙以旧臣亲眷相胁,迫殿下服药之时,彦沦于悲痛之中。
旧臣尽皆请命起事,愿殿下重登高位之日,彦心生悔意!
耿彦心中有愧,愧对父母亲人,亦愧对殿下之信。
愧于孝,有负忠信!
晋元九年,殿下邀彦共饮黄酒。
晋元十年,新朝贤王薨逝。
晋元十一年,彦奔走临西、蔡阳两郡;多番游说于两郡豪强驻军,于中秋回都。虽于新都内等候殿下,然心中已知殿下抉择。
晋元十二年春末,彦侯于京郊行宫。
“先生,这孩子,此生无名。”
“喏!”
“以后,若他们有那缘分,就让这孩子告诉他……该报的仇,该讨的债,恪都拿回来了。”
“孤这辈子过得艰难,下辈子若见着他,会头疼的。”
“喏!”
晋元二十二年,耿彦卒,骨灰尽散于雁回山顶。
☆、番阿福
阿福生来就是奴才,在这皇宫里见惯了无数起落,看着那些贵人们今日春风得意,明日落魄癫狂。
前朝的风光自混乱中结束,那时的阿福不过是个农家子,一家人守着几亩薄田,收成好坏全凭天意;人的生死,不过一缕飘蓬,于何地皆可死。
改朝换代,不过是浩劫后的余悲;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村落荒废破败。
阿福带着幼弟进宫那年,虚岁不过十四;父母姊妹或饿死荒野,或流落风尘。
十四岁的少年,已尝尽了这世间的苦难,在这所暗藏刀光血剑的宫廷之中,慢慢经营出几许安宁。所以走过了武帝的凌厉果断,历经了安帝的温和宽厚,最后看尽了晋元年间的风雨。
幼弟早已过世,亲人也成为幼年时一个模糊不堪的回忆;阿福此生的印象中,只有贤王嘴角的浅笑。那人总爱那般笑,明明可以肆无忌惮,却又带着一副仁慈的枷锁;明明智计无双,却不屑算计几分得失。
阿福是埋在漠北侯府的暗子,一生唯一的使命就是效忠于杨侯之主。
为了特赦出宫的弟弟,也为了这辈子能有几分存在的痕迹。
最早见到京郊行宫的那个孩子时,阿福总是想到家中的幼弟;同样孤苦无依,同样地从出生开始就不曾见过亲人。可幼弟的天真和这孩子的阴郁,让阿福心惊;不过七八岁的孩子,便已如此早慧,可怜生在这皇家……
每每传话之时,阿福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因那孩子尚且稚嫩的笼络,也因心中残存的悸动。历经前朝新朝数十载风雨,也看过了这宫廷中的来来往往;怎会因为这几分的相似,就忘了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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