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本无情》第9章


“一派胡言!”陆邯璋怒喝:“认他做娘亲,之后呢?!王府嫡孙乃是下人所出,传出去当真光彩!”
“王爷,何太医到。”
“请他去宣鸿殿。”
“是。”
“往后川儿便在宣鸿殿。”陆邯璋道:“与你同住。”
话毕,他便举步向外走去。
“父王。”
“何事。”
陆仲殊默然片刻,问:“他……那孩子怎么了?”
到底是血浓于水。陆邯璋倍感欣慰,面色稍霁,道:“误服了召魂方,叫太医看看是否有恙。”
“召魂方?!”陆仲殊难以置信道:“那是假死的汤药……”
“是。”陆邯璋大方承认,“否则以他那般寸步不离,本王如何能将孩子换来。”
“你另寻了个孩子,他如何看不出……”
“死婴罢了。”陆邯璋不以为意道:“隔了副棺椁,谁人能知。”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
☆、过隙
“父王怀中抱着个孩子,哭得止不住——那便是寄奴。”
“我那时……无心顾他,父王便请祝师为他卜卦,取名涣川。”陆仲殊低声道:“后来我终于得了你的消息,着人探查,方知他乳名曾唤寄奴。”
涣川。
雨过天青,院中零零落落,是被雨打下的黄叶。
顾莫怀看得刺眼,心底泛起浓厚的苦涩。
他不曾进过私塾,刚入王府时曾偷偷跑去东厢,听教习先生为小王爷开蒙,记得先生讲诗:“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及至有了寄奴,他便自书肆买回一部诗经,日日翻找,万般思量,方取了“君琢”二字。
有匪君子,如琢如磨。
如今除他之外,谁又记得。
“寄奴与我,都盼着你能回去。”陆仲殊劝道:“我……心浮气躁,他与我生活,免不得沾染些歪风邪气,若是有你加以管教……”
“他如今已是王府嫡孙,纵是染上恶习、不成大器,单凭身份便可衣食无忧。”顾莫怀道:“同一个下人扯上干系,于他有百害而无一利。”
顾莫怀长出一口气,开口喑哑道:“你若当真为他着想,便当即刻动身回京,为他寻一个娘亲,一家三口共享天伦……至于我,合该在山中自生自灭,与他……此生不见。”
“我言尽于此。”顾莫怀周身发颤,已是痛极,“小王爷请回罢。”
陆仲殊看向顾莫怀,心神巨震。
来之前,他满心以为寄奴会是必不得已时的杀手锏,若提起孩子,顾莫怀决计是要动摇的。
谁曾想,因为对自己的恨,顾莫怀竟连孩子也甘愿放手,竟会发下“与他此生不见”的赌咒。
“你恨我,是理所应当,可稚子何辜……”
顾莫怀脚步稍顿,却到底没有转过身。
他立在原地,眼见这人蹒跚而去,终究是一声轻叹,转身离去。
阖上房门,顾莫怀终于无可忍受,扑身跪倒在榻边,抓过枕头抛开,一把掀起了床头被褥,翻出一只小小的布包。
他竭力压抑着喘息,指尖却不可自持地颤抖,费了十分的力气,方才解开包裹。
包裹中整齐叠放着一套衣服,另有一双指长的布鞋,鞋头缀了两只圆头圆脑的虎头,煞是喜人。
顾莫怀小心地将那衣鞋捧在手上,埋头轻嗅。
可时过境迁,白云苍狗,当年的“寄奴”尚且了无痕迹,更遑论衣上依稀奶香。
一室死寂中,终于响起一声嘶哑的低泣,仿佛野兽哀鸣。
☆、第十九章
“爹爹。”
孩童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顾莫怀循声看去,身前站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
他惊讶地揉眼,呆呆道:“……寄奴?”
寄奴笑了,脆生生地应:“哎!”
“寄奴,你,你如何寻到这里的。”顾莫怀既惊又喜,上前一步,向他伸出手,“快来,叫爹爹看看你……”
寄奴却蓦地敛了笑,侧身避开他。
顾莫怀愣了,“寄奴……”
“爹爹不要寄奴,寄奴也不要爹爹。”
“爹爹怎会不要你——”
“那是谁说,欲与寄奴此生不见。”
一阵风过,寄奴倏忽便飘远了,顾莫怀大惊,忙举步追上。
可他们之间仿佛隔了无形山海,任他费尽力气,也无法将距离拉近半分。
寄奴遥遥望着他,面上的童稚消失了,代之以显而易见的漠然。
——那是对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才会有的神色。
顾莫怀脚下一绊,惶惶道:“寄奴——!”
“我不是寄奴。”
“你是!寄奴,你是爹爹的孩子,你叫……”
“我叫陆涣川。”寄奴牵住身后人的手,仰头问:“父王,他是何人?我有父王,有娘亲,他为何道我是他的孩子?”
顾莫怀顺着他的目光,方才发现,寄奴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对男女,那女子于他全然陌生陌生,另一位的面孔却与几年前如出一辙——赫然是陆仲殊!
只见他弯腰抱起寄奴,柔声答道:“不过是王府下人,川儿,我们回去。”
寄奴——川儿点点头,朝一旁的华服女子伸手,娇声道:“娘亲抱!”
“好。”那女子应声接过他,对这父子二人柔柔一笑。
“不…不,寄奴——”眼见他们“一家三口”转身离去,顾莫怀慌了,失声道:“寄奴!她不是……”
话到嘴边,却见陆仲殊回头,向他投来轻轻的一瞥。
那一眼满含怜悯——对他狼狈挣扎的怜悯。
他双唇紧闭,分明不曾开口,声音却清晰地传入顾莫怀耳中——
“我曾予你机会。”他道:“可你将川儿同我一并推开,作孽的是我,川儿何错之有?”
“不……”
痛苦摧枯拉朽般击垮了他,他不堪承受,跪倒在陆仲殊面前辩解:“我不是……我不是……”
“我不是……不……寄奴……寄奴……!”
“阿凝,”床边一人候着,见他睁眼,忙凑近道:“你……你醒了。”
顾莫怀尚未清醒,不及多想便抓住了他前襟恳求:“你把寄奴还给我罢……”
他声音干涩而低微,陆仲殊一时听不分明,“你说甚么?”
“……”
顾莫怀眼神渐渐清明,随即猛地推开了他,贴在墙边警惕道:“你如何进来的。”
“我……”
陆仲殊不自在地扭过头去。
视线所及的台面上,摆着一只食盒。
他仿佛有了底气,缓缓道:“我给你送早膳,叫了许久的门,不见你出来,我担心你有恙,便——”
“我问你,如何进来的。”
“……”陆仲殊垂首盯住地面,双手在膝上搓了搓,“篱笆……修得不大高……”
顾莫怀静静看了他片刻,自一旁取过外衣披上,翻身下床。
陆仲殊抢身上前扶住:“你要去何处?我——”
“放开。”
他神色淡然,陆仲殊却不知怎的,缓缓松开了手。
手杖靠在床头,顾莫怀摸过来,勉强到院中梳洗一番,转身回屋。
陆仲殊始终缀在他身后,见他坐下,殷勤拿过食盒布菜。
除却清粥小菜,他还带了各式糕点,量不多,却胜在精致,单就色香而言,便可叫人食指大动。
顾莫怀默然看着他摆盘,忽道:“陆仲殊。”
陆仲殊忙停手看他:“哎。”
他闯入阿凝家中,本该是触了阿凝的逆鳞,可阿凝并未发怒,此刻甚至主动唤他。
陆仲殊心道,莫非阿凝愿意原谅自己了,愿意同自己回京?
顾莫怀得了回应,却又沉默了。
沉默许久,方续道:“你如何才肯离开杨楼。”
陆仲殊道:“只要你肯,我们即刻便可动身回京,我带了车马,俱在山下……”
“我说你。”顾莫怀抬眼看他,眼神恹恹,似是累极,“我当如何,方可教你放过我?”
满心的欢喜褪去了,陆仲殊无措地看着眼前人。
他念了这个人五年,得到消息的下一刻便动身南下,一路上做过好坏无数种设想。
阿凝不愿见他,他只要看着阿凝好好的便心满意足;阿凝对他冷嘲热讽,他却欣喜于阿凝尚还愿意同他说话。
他来到杨楼三月有余,在阿凝跟前碰过无数次壁,但只要人还活着,他便是碰落一头一身的灰,又有何妨?
他的心是真的,爱亦是真的,阿凝总会为之触动,随自己回去的。
他作如是想,十足自信。
然而此刻,头一回,陆仲殊心底生出了一丝无望。
可他是王府的小王爷,自小恃宠而骄,生就了一副逆骨。
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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