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奴的日常》第77章


“把他抓稳了。”
“是。”
仿佛预演过无数次,那药童手脚极轻却又极自然地将人重新揽入怀中,纹斛意识已有些模糊,却像是极信赖此人一般十分配合,乖巧地任凭摆弄。
“刚才耗了太多的体力,估计这会儿也没力气犟了——你还是将人抓好,我这可是要动刀子的。”
郑大夫再三叮嘱后,方才掀开了纹斛裹在身上的衣服,露出那被烫得通红的肚皮,以及肚皮上一个白色的如同蚕茧一般的凸起。
“果然高明,这么一烫竟然让蛊虫自动离开虚火旺盛的肺腑脏器,转移到温度较低的近表皮处了。”
身为医者,郑大夫对蚊雅使的这些手段甚是感兴趣,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当场抓着蚊雅询问细节都有可能,眼下他也只能压抑着自身的好奇,动作麻利地解开药箱上的绳扣,取出伤药和那一排刀勾。
刀剑划破皮肉的那一瞬,痛习惯了的纹斛竟然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可是郑大夫的脑门儿上却是滑下了豆大一滴汗,表面上看蛊虫埋得并不深,可划开表皮之后才发现,虽然埋得不深,可抓得却极牢实。
药童离得最近,从他那角度自然也看清了折磨纹斛这么长时间的蛊虫到底长什么模样,虽然已经进入休眠状态缩成了指甲盖儿大小,可却在身子四周伸出了吸盘一般细长的触手牢牢抓住了纹斛的血肉,一刻不间断地从中汲取养分。
不想弄醒它,就只能连着它触手延伸到的血肉一同剜掉。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蚊雅不知何时踱到两人三人身边,摇头晃脑地说着风凉话,
“剜下这么大一块儿肉可不行,他身子虚,再这样折腾保不齐熬不到明天。”
这样的结果是郑大夫万万没想到的,他的医术虽不算顶高明,可因为长年随军处理惯了各种刀伤剑伤,剜下一块烂肉再止血包扎对他而言不过小菜一碟,当兵的汉子命糙,只要不是掉脑袋掉蛋子,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可是眼下……
郑大夫不会觉得是自己的医术有问题,怪只怪这人命薄。
“你的条件。”
就在郑大夫想着该如何推卸责任时,那老实巴交的大个子药童突然开了口。望着他宽阔的肩膀,蚊雅颇感兴趣地挑了挑眉。
“怎么能说这么伤感情的话,就凭我同薛公子的交情……”
“说吧。”
这回换了纹斛应声,惨白的一张脸几无人色,豆大的汗珠从身上不断冒出,滚落,再冒出,又滚落……哪怕是处于这样的境地他仍旧没乱了方寸。
一双眼,从始至终都看得极透彻。
“如果觉得他说话没份量,我可以给你承诺——你的条件。”
冷静的眸子,对上那双顽皮得近乎冷血的眼睛,转瞬间交锋不下百次。蚊雅先是一愣,旋即,如同发现什么宝贝一般高兴地跟个孩子一样拍手大笑,
“既然你坚持,那我也不扭捏了——我要这个蛊虫,以及——”
蚊雅指了指纹斛,白生生的牙齿在火光下泛着金灿灿的光泽。
“我要跟着你。”
**
纹斛是被那药童一路抱着回来的,身上的伤口虽然止住了血,却仍旧受不得颠簸。这一路走得极小心,对外只说薛公子外出游玩时受了伤不能自个儿走路,应当也能糊弄过去。靠近营地时该换了赵振行抱纹斛免得别人起疑,药童却只看了一眼赵振行,没撒手。
“怎的,抱这一会儿就舍不得了?”
赵振行鄙夷地看了一眼紧闭双眼的纹斛,脏话到了嘴边终于还是骂了出来。
“哼,别的能耐没有,勾人的本事倒是不错。”
此话一出膝盖突然传来剧痛,赵振行不受控制地双膝跪地,警戒心顿起,再抬头看那高大的药童时已满眼惊异——
“吁————————————”
转变就在这一刹那间,就在赵振行同药童相互防备时,背后的蚊雅突然吹起了哨音,转瞬,天地竟暗沉下来,抬头往上望去,却是铺天盖地的蚊子!
“蚊雅!你好大的胆子!”
情知中计的赵振行要夺了薛纹斛去,无奈药童身形诡异几步绕了开去,郑大夫对这突来的变故也有些摸不清头脑,双腿一软瞬间瘫坐在地上。
“虎子,你疯了!”
郑大夫以为自个儿选出的药童被蚊家收买做了内应,一时间竟觉得天崩地裂,仿佛卫诚的刀已架在了他与父母妻儿的脖子上,可是再一细看,却发现那名唤虎子的药童也戒备地看着这漫天飞虫。
不是一路。
郑大夫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确定,只下意识地连滚带爬地躲到了一堆树枝下试图将自己遮蔽起来,这么一挖才叫他想起来,这里原本是用来掩藏“薛纹枢”的贴身小厮的地方,此时哪里还有那小厮的影子,空荡荡的草地上只留下一个被压塌出来的人形,余下的,便是几滴刺眼的血迹。
他们中了计!
赵振行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在数不清的蚊子拼就的牢笼之外,蚊雅那张稚气未褪的脸,显得妖冶异常,只见他笑着,恭敬地退到一边,毫不犹豫地跪地伏身——
“臣蚊雅——恭迎圣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牢笼之外,碧叶青山之间,走出来的可不就是努勒。
☆、第069章
其实现在想来,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都被纹斛忽略了。
比如驽勒敢放卫诚离开一定有后招,这个纹斛一直都知道;只是因为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对付蛊虫和卫诚上;以为披着薛纹枢的假皮就可以万事大吉;所以就忘了这一点。
纹斛掰着手指头数;这算第一个。
卫诚明明已经表现出来了要借南华的势力自保的意思;蚊家家主为什么还敢透过卫诚同汉人皇帝谈条件;如果不是他想趁两人内讧之际冒险求利,那就只能是另一个原因——他不止搭上了卫诚;应当一早就跟驽勒串了气儿。
开国之君;怎么可能轻易就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纹斛掰下第二根手指头;这是第二个。
还有蚊雅为何敢光明正大地在治疗过程中肆无忌惮地折腾他;还有……
纹斛掰完了自己的五根指头;终于得出来一个结论——他栽得不冤。
“哎。”
“怎了,是伤口疼?”
青年皇帝从书桌那头凑过来一张极俊俏的脸,最后索性整个人都凑到跟前儿来了;仔细检查了纹斛的伤口,确定没有裂开后才将衣衫重新合上;继续回到书案前批阅千里之外传来的奏章。
“你这是何必。”
驽勒手里的笔一顿;面色如常。
“你素来就喜欢胡闹,出去转一趟又是蛊虫又是活死人丹,还吃了定魂,不好好调养怕是连今年的年关都过不了。”
纹斛满不在乎地继续躺着,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知道,两种药正好相生相克,顶多就是冬天难捱点儿比平常人更怕冷点儿,活命却是没多大问题。
“我不可能再跟你回皇宫,那地方困了我半辈子,好不容易逃出来,绝不可能再回去。”
纹斛跟条死鱼一般仰躺在离驽勒不远的凉席上,现在蛊虫已经取出来了,身体受其他两种药的影响还有些发凉,不过在南华的酷暑面前便有些微不足道了。
折腾这一路,纹斛已瘦成个皮包骨,再看看从前的那个胖子——眼下也跟他两个半斤八两。
“你如果不愿意回去,等我把这边的事儿处理好了,咱们去远山别苑住一段时间,那里有汤池也有美景,你应该会喜欢。”
“你不可能不懂我的意思。”
驽勒不搭话,纹斛也识趣地闭了嘴,整间屋子立刻安静下来,只听得见窗外刺耳的蝉鸣,旁的,死一般静。
一直静到了卫诚过来。
卫诚来时步子已经乱了,哪怕他掩盖得再好,听声音也能猜出他被驽勒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怎么也不会猜出,蚊家一早就投了皇上,更猜不到驽勒竟然会亲自跟着到南华来,在他忙于同各方贵族周旋之际,竟不动声色地调了临近的二十万驻军同蚊方里应外合,不过数日便彻底拿下了这块硬骨头。
说什么以此结盟,蚊方那老东西打从一开始就是盯准薛纹斛来的!
卫诚深深地看了一眼躺在驽勒身边装死的纹斛,极不甘心地跪下对天子行礼。
“臣卫诚,参见皇上。”
从前关系亲厚时,卫诚说了这几个字驽勒便会叫他免礼,从不会让他真的跪自己,可不知从何时起,卫诚不做完整套的伏地磕头绝不会被叫起来。
“免礼。”
驽勒挥手给纹斛赶了赶蚊子,连看都没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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