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夜雨录》第21章


说到这里,他长叹了一口气,才又继续说道:“并非我不信任萧兄,只是这些日子与诸君谈论相处,原某颇有些豁然开朗之感。人寿虽修短不一,但固有一死,各安天命,各尽人事而已。我此前过分在意生死,是不安天命,而心中戚戚于疾病,又不曾尽力人事,实是辜负人生颇多。好在迷途未远,今日既已回车复路,原某就此告辞,异日再见,绿水青山。楚楚就交予楚兄你照看了,他日见到薛先生还请代为致意。”
少君叹息他的命运,忍不住一阵神伤。但毕竟少君还是更爱慕他的神采的,赞叹他早已知自己时日无多却能够始终谈笑风生。因此既然原随野去意已决,少君也决不强留拖累于他,只愿他胸中长存浩然气,纵享三载快哉风。
原随野乘上小船,对众人说道:“神君在山,少君在前,原某本不敢班门弄斧的,但我心中畅快,临别之时请为诸君吹奏一曲,还望莫笑。”说罢便拿出一管竹笛,背过众人,行舟远去。众人遥相目送,只见人影渐杳,犹有笛声清扬。
湖面水汽氤氲弥漫,难望对岸的春树阁楼。可醉金楼高耸于湖畔,遥对洞庭山小岛,却能凭高远视了。顶楼临窗对水的位置正坐着一名年轻公子和两名长者,举目可览洞庭胜状,倾耳能闻侠客豪情。
那公子居高临下,懒洋洋地说道:“我常以为江湖侠客不拘繁礼,痛快淋漓,实在艳羡不已。可这些天见得多了,却又觉得其粗俗鄙陋之处,倒也令人厌恶,可知想象与现实总是存有差距。从前我还觉得欧阳水月一生并无壮举,娶妻之后更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何以竟能与慕容起相提并论?可如今我虽仍未得见欧阳水月其人,但只观这岳阳气象,听闻其民乐其岁物之丰成,而喜与其游,方知慕容起可谓壮举激烈,欧阳水月却是润物无声了。果然非同常人。”
那两名长者,一名强健魁梧,双手宽厚有力,十指修长遒劲,显然手上功夫十分了得。
另一名却从容儒雅,气质华美,一见便知其智慧定然十分高绝。他听了那公子的一番评价,便说道:“公子高见。可知立功立业不在强力,应识乾坤之大,犹怜草木之情。其人若是能胸怀天地,便自将包容于宇宙。”
那年轻公子笑笑,不置可否。忽闻远处一阵笛声,清越激昂,便循声望去,只见洞庭湖面上的一叶扁舟中竟站着一位狐裘公子,分外引人注目。
那年轻公子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番,说道:“此人可是欧阳水月?雅量高致,果有公瑾之风。”
那强健长者似乎颇识江湖豪杰,答道:“此人并非欧阳水月,却也不知是何人。”
那公子听了来了兴致,说道:“不是水月,莫非还是病梅不成?可那苏暗香不是正月底便病逝了么,区区一个多月远香楼便已不复当初,由此可见那苏暗香生来也确是一代英才了。”
他感叹一番,又说道:“不管他是谁,都不妨请他入座一叙吧。”那强健长者便着人下楼去等待,那舟上狐裘公子一旦及岸,便将他恭恭敬敬地请到楼上来。
那狐裘公子自然正是原随野了,他虽不识来使,却已看淡生死,洒脱不拘,毫不客气地上了楼,只见主人家公子面如冠玉,唇若朱丹,文质彬彬,器宇不凡,更兼华服秀美,衬得其气质之高贵,便连少君也难以企及。
那公子见到原随野上得楼来,便起身招呼道:“区区尹呈,适才见兄台在洞庭泛舟仪态高雅,心生羡慕,故此冒昧相邀。”
原随野答道:“山野散人原随野,尹公子过奖了。”说着便分主客坐下。那两名长者也各自介绍,健者称姓陈,儒者称姓傅。
原随野看见那强健长者双手奇异,反而似乎并不十分在意那陈姓长者了,而是向那傅姓清矍老者问道:“不知贵姓何傅?托付之付或是太傅之傅?”
那长者笑道:“何谓太傅之傅,不过是作茧之缚,绞丝立人罢了。”
双方既已互通名姓,也不深究对方来历,只管持觞劝饮。二人谈及江湖大势,指点河山壮丽,尹呈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原随野数年豪气才情一举迸发,也是滔滔不绝,与之相谈甚欢。
醉金美酒果然名不虚传,几巡过后,原随野似乎略有薰意,持杯祝道:“蒙君邀饮一杯酒,不负君情万里长!”
尹呈也持盏笑道:“原先生过誉了。”
原随野一饮而尽,又说道:“修我矛戈,与子同仇。”
尹呈听得不明就里,问道:“原先生何出此言?”
原随野一笑,眼神里醉意全无,颜色也稍加端正,又说道:“赳赳武夫,公侯腹心!”
第16章 薛鉴湖(上)
薛鉴湖(上)——奇行伟志真豪杰,敢以刀斧导人心
去岁在华山时,萧潜见燕无痕独自退走,楚剑辞随少君回洞庭山暂时隐遁,自己独自一人继续访山寻药未免太过凄凉,而且自己对于钟先生的心结也终于解开,再留华山不免显得过分叨扰。苏暗香总算也安分下来,按照自己留的方子善加调养便将无甚大碍。况且自己已有三年多未和夏拥雪与少君相聚,上次在岳阳才停留不过两天,还被自己醉酒睡过去大半天,总是觉得相处不够,十分贪恋。
他心中纠结权衡许久,终于劝解自己道:“我这些年来遍识百草,所作笔记甚多甚杂,不妨在山庄潜心整理,完毕之后便回京告慰父亲好了。”
然而到了洞庭山重新见到拥雪夫人后,他心中不免又生出许多得寸进尺的贪念来,每日虽然貌似深居简出,埋头整理笔记,然而心里却始终后悔不迭,不该回到洞庭。
他想:“去华山时无痕便总是有意无意地和我说些欧阳和拥雪如何恩爱的话,可恨我自己心魔太重,不听劝谏,以至于引起今日这般更深的痛苦。”
腊月大雪时,他又无意看见拥雪夫人和少君倚梅吹雪的情景,心中更是纠结不已,复杂心态难以言表。每当楚剑辞有意离开时,他便也有心一起找个托词离去。而此时拥雪夫人已有身孕,楚剑辞多年来苦心寻找不得的小妹突然出现,他便下定决心和少君说道:“我数年来钻研药理却始终难得其中真昧,剑辞既要随楚楚姑娘一同前去蜀南拜访薛药王,我也想一同前去求教。况且传闻薛药王脾气古怪,我去了也可以相互照应一番。”
少君想了想便也不刻意留他。薛楚楚心中好笑:“虽然我哥哥不太会说话,但好歹是我亲生哥哥,有我在旁,爹爹再如何古怪,想必也不会为难他的。反倒是你非亲非故,还是萧圣手的儿子,到时候恐怕还不知道谁照应谁呢!而且你就很会说话么,竟敢当着我的面说我爹爹的坏话!”
她聪明伶俐,古灵精怪,虽然在拥雪山庄所住日子不长,却已隐约察看出萧潜的感情端倪,口中也不道破,便任凭萧潜同行了。更何况她和楚剑辞离散时年龄尚幼,如今过了十多年,幼年的记忆早已一片朦胧,虽然已经相认,却总觉有些微妙,又加上楚剑辞沉默寡言,不善表达,因此她倒也乐得萧潜一同前往缓解气氛。
一路上春和景明,天气分外明朗,三人打马而行,楚楚终于还是忍不住调笑萧潜道:“萧哥哥,你临行前口口声声说互相照应,心里却分明嫌弃我哥哥不会说话要来照应我哥,岂不知我爹爹他生平最恨的便是你爹爹了,他老人家总觉得世人将他与你爹爹并称什么‘南薛北萧’,分明是在暗指‘南学北萧’,十分气恼呢。倘若他知道你是萧圣手的儿子,还号称什么小圣手,只怕还不恼你恼得张牙舞爪。”
说完她脑中就自然地联想出薛药王气恼时花白胡须一颤一颤的可笑又可亲的模样,竟忍不住咯咯地笑个不停。
萧潜听她前半段话只觉得十分羞愧,急忙想要解释,然而听她说起“南薛北萧”的故事来,不禁又想起自己父亲同样可笑的固执来,看见楚楚笑得乐不可支的样子,竟被感染到也忍不住笑起来。
楚楚见他毫不着急如何应对自己的爹爹,反而莫名其妙地跟着自己也大笑起来,心里便十分恼他,停下笑声嗔怪萧潜道:“我笑我的,你跟着瞎笑些什么!”
萧潜丝毫不以为意,忍住笑把父亲气恼“南薛北效”的故事讲了出来。楚楚听了心里想到:“他们两位老人家虽然表面上各自瞧对方不起,却不知彼此心里却十分得相似呢。表面上看似乎有关名利,实际上更应该是一时瑜亮,英雄相惜而相杀吧,不然我爹爹又怎会推荐原大哥去找萧前辈呢。造化真是奇妙啊!”想着想着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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