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离_南南落乔木》第22章


将离失笑,也尝试着捏了小小的面团,在手心里揉开,沾了满手的白面粉。
“看我,”萧青晗忽然叫他,将离茫然地转过脸去,鼻子上猝然被萧青晗抹了一道,垂眼能看到是白色的面粉。
这么一会儿,体力已经有些不支,深吸气,咬了咬牙,才撑住了那阵眩晕。鼻子上白晃晃的一道,让他有些想笑,却又鼻子发酸。揉着手里的面团好久,揉得都不成样子了。
“大理寺少卿,怎么做这样的活计,”将离揶揄地笑萧青晗,伸手要擦鼻子上的痕迹,又被萧青晗拦住。
萧青晗微微笑着:“无师自通。”
迟一会儿,才想起来,萧青晗自幼无母,只剩父亲。但他父亲……可还是丧生在自己刀下。兜兜转转,前仇旧怨,还不清了。
“许久没听见戏曲了,”将离看着手心里那不成样子的饺子,随口说了一句。
萧青晗的动作顿了顿,笑意却又深了:“你喜欢听?”
“不喜欢,”懒得再掩饰什么,顺口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又不受控制地问了一声:“……刀呢。”
“既是不喜欢,自然就不叫你听见了。此时想要刀?”以往萧青晗总不会有好脸色,此时却仍笑着。
将离摇头:“不要了。”
好不容易叫那饺子出了锅,将离却一点力气都没有,眼皮睁不开,已经睡了过去。萧青晗喊了几次,没喊醒,不再勉强。一个人坐在床前,勺子里是那一个不成形状的饺子。
“捏的真丑,”他低头看着勺子,轻声道。
雪慢慢积累起来,底下结成冰,又铺上新雪。将离发过几次烧,萧青晗尝到了提心吊胆的滋味,惶惶不安了数日。但最终将离是熬过来了。
腊八那日,又下了雪。将离罕见地露出些高兴的情绪,执意要去院中看雪。萧青晗再三不允,终是不忍视而不见那带着希冀的眼神,抱着他去了院中。
雪花又大又轻,悠悠地落满了两人的发。将离眼神恍惚,好一会儿才落了准点,盯着萧青晗的头发,伸出手,唇边浅浅地笑:“……白头发。”
萧青晗吻他头发上凝出水珠的雪花:“好看么。”
没有声音。竟是又昏睡了过去。
萧青晗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又吻他湿凉的眼睫。
“还没告诉我,好不好看……醒一醒,看看我。”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腊月三十。
白日里冰雪消了大半,入了夜,地上的雪水便又结了一层薄冰,映着屋檐下挂的灯笼,熠熠闪烁。
手巧的丫鬟剪了贴纸,早贴上了窗户,红红火火的一个“春”字。烛火的光从窗户缝里透出来,映了满庭院的暖红。
萧青晗独自坐在房中,温一壶酒。伸手覆上去酒壶身,热烘烘的感觉贴在掌心里,顺着皮肤渗进血液里。吐一口气,又缓慢地吸进来清冷的空气,也压不住越来越剧烈的心跳。
不用怀疑的直觉,与他处理那些案件时,一模一样。反复地握着酒杯,凉了,便倾掉,再添热的。只在原地不动,看着身旁搁着的长刀,慢慢地把一壶温热的酒晾得冷透。
该走了,心中有个声音一遍一遍地提醒着,再不去,说不定会来不及。
血液冲撞得耳中嗡然作响,任那声音如何在脑海中吼叫催促,萧青晗一动不动,只把呼吸拉得悠长。
酒水咕嘟咕嘟地翻涌着,把整个房间熏得满是微辛的酒香。
远远地传来一声不甚清晰的爆竹声。萧青晗蓦然惊醒,攥着酒杯起身,大口地喘息。去罢,去罢。去看一看,他终于摆脱自己,求得的如愿以偿。
将离醒来,撑着床榻起身,一眼便看见窗户上大红的“春”字。他慢慢地下了床榻,走到窗前。
突然有了精神,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疼痛也消失得干干净净。手腕上的伤疤已经泛了浅粉,手指抚过去,麻木无感,像从没有过刻骨难忘的疼。身子仍是冰凉,却从未如此熨帖舒服过。
推开窗子,湿冷的风扑过来,带着远处烟火的气息。院中蒙了薄薄的一层暖红,映得夜空都是同样的颜色。耳中可闻见零星的爆竹声。
手指描着那红色的一笔一划,念了一遍:“春节了。”
关上窗子,有些想笑,动了动嘴角,却笑不出来。知道自己终是撑到了,一度渴求的结果,也要来了。浑身的血悄无声息地流着,呼吸也平平静静,像酝酿一场阴谋。
回身在桌边坐下,觉得下巴上有些痒,手摸上去,湿漉漉的一大片。仰起头伸手覆了半张脸,手心里满是泪水的温凉。
萧青晗。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就不能,来看我一眼。
像从前执刀赴一场生死未卜那样,满心满眼的没有着落。只道此时,死便是终结,每一刻都是行在悬崖上的摇摇欲坠。没有回身路。死罢,死罢。浮屠塔高,回头无岸。
门砰然推开,萧青晗进来,单手抱着一只开了封的酒坛。桃花含情目,嘴唇薄凉,一如往常。
将离恍惚地看着,屏住气息,心跳咚咚作响。
萧青晗将酒壶放在桌上,温暖的手心覆上他的脸,面上的湿润都变成了暖潮的触感。
“新春……”张口,无话可说,只能道一声新春吉利。
“嘘……还早,”萧青晗揭开酒坛,里头是漾在热水中的一个酒瓶,干干净净,瓷瓷白白。按着酒瓶盖子,拿过酒杯,倾出半杯,推过去。
将离伸手接过,双手握着那尚且冰凉的杯子。不一会儿,便从杯壁透出暖热来,碰到手心,冷是冷,暖是暖,融不进血肉里。
萧青晗给自己倒了满杯,捏着杯子,仰头喝得干净。空酒杯握在手心里,温度慢慢剥离出去,冰冰凉凉。用力握紧杯子,又松开,牙齿轻咬着舌尖。相对无言。
不可多想,只当是一个平常罢。只是在下罢雪的夜里,相对饮一壶温酒。心跳得逼迫,呼出去一口气,萧青晗握着杯子的手骨节泛白,起身给他披上披风:“陪我出去走一走罢。”
白色的披风,刀锋似的眼睫,还真是好看。
推开门,两人并肩站着,将离先一步迈了出去。
脚下薄冰细雪微微地响,一步一步踩在实地上,甚是安稳。像是可以从这少卿府中,一直走,走到别的地方去。天大地大,宽阔广袤,穹庐为家。半生的荒唐,都渺小如沙子,不值一提。只觉得通彻的自由。也忘了,自己曾经是不是渴盼过自由。
地上投出两道拉长的身影,细瘦歪斜。将离踩在灰色的影子上,踩得极准,只迈不过那两道阴影。该说些什么出来。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念头痴痴呆呆地冒上来,竟涌起些紧张。拉着披风的边裹紧,想回头,一刹那又胆怯。侧一侧脸,灯笼的光猝然投进眼里,一片黑暗,开始急促地喘息,身子站不住,腿脚发了软。落在一双臂弯里,看到的人影却不住地晃,眼皮睁不开。
萧青晗揽着他后腰的手拈出一枚银针,恰时刺进去。尖锐激烈的刺痛一瞬间冲进脑海,神智陡然清醒,吸进一大口寒凉的空气,呛得咳了一声。
本是集中在针尖落点的感觉,此时却扩散开了,慢慢地在后腰晕染出一块痕迹。狠狠地咬了下嘴唇,艰难地扯了扯嘴角。
不必讲了。什么都不必讲了。
从始至终,便不是等同的。留下的笑柄太多。人之将死,留一点尊严罢。
“天还是这般冷,”他呵出一口气,俯身伸出苍白的手摸上冻结的地面。
萧青晗看着他的背影,缓缓地抬手摸自己的脸颊,觉得温热,原是手心的温度,面上仍寒。到把脸颊上一小块皮肤暖热,才回声:“冬日,自然是冷。”
一步一步地走,看着他在前面迈一步,便多一分的胆战心惊。兀自吐纳着气息,不动声色。像把过了很久的事情都踩在了脚下身后,便不再作真。
匆忙的仆人走过,道一声“春节好,”萧青晗只点头,目光离不开前面的身影。
可是快要新春。你盼了一整个冬季的新春。
不是冷么,怎么还一个人往前走。停下来罢,停下来,想要什么,都给你,想听什么,都说给你听。身家性命,名声涵养,统统都给你,想如何都依你。哪怕再如从前,大不敬地闹腾几番。
从不欠我什么,杀父之仇,救命之恩,皆不值一提。是我欠了你的,是萧青晗欠了你,彻头彻尾,十恶不赦。若此时把那刀递给你,偿还了你念叨数次的后悔未取我性命,都未有不可。只是仍还不清。走得这样急,莫不是真不想再与我有半点纠缠。
可是快要新春,你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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