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万两》第164章


他今日可以将朝臣官吏都扼在掌中,迫使他们为民尽心竭力,但天子对朝臣官吏的严苛一旦成为惯例,日后的天子不像一样有心善待百姓,一味对朝臣官吏严苛,朝臣官吏就会对百姓更苛刻。
萧尚醴一言不发,俯视萧醍,就像他上次动念,这皇子越发像亲生父亲,他的太子哥哥。但是上次他不愿深思,若萧醍像太子哥哥,他自己又像谁?
他越发地像他们的父亲,像那先帝。萧尚醴眸光直射萧醍,看这十六岁的皇子泪水纵横额头磕伤的一张脸,竟想到十年前的自己。萧醍不如自己刚烈倔强,始终不能直白说出,但脸上分明写着他当年进谏时说过的话:“若父皇不许,请赐儿臣一死。”
十年前的自己如何能想到十年后的自己竟站在这个位置上,竟被这一路的争权夺位变成了曾经最不想成为的人。
萧尚醴道:“起来。”萧醍早已爬不起来,内侍见机搀扶起他,萧尚醴道:“退下,去处理你的冻伤。”
天子驾临延庆宫,皇后出迎,萧尚醴道:“是你。”田弥弥道:“是。”
只凭素王结交的李壑那样的臣子,无法让三成朝臣皆跣足免冠待罪。萧醍这一谏皇后也参与其中,萧尚醴平静道:“为何?”
田弥弥道:“陛下胸怀广阔,不会因此事归罪醍儿,更可以让他自己,让陛下,让臣妾都看见他的决心与胆略。决心与胆略,正是陛下三年来一直想在他身上看到的。”
若萧醍身上没有决心与胆略,萧尚醴便不能安心将天下留给他,即使他是昭怀太子遗孤。萧尚醴继位以来第一次有些许动摇,缓缓问皇后道:“寡人,真的错了?”
世上只有她能与他论政,田弥弥道:“陛下没有错。陛下继位时朝中人心散漫,倾轧不休,需以重刑峻法立威。但高锷身死,中原无事,朝局稳定后,便应施恩怀柔了。只是……”
高锷身死后萧尚醴一心在与北汉之战上,不想天意不许,大宗师横空出世,北汉与中原的一战被推后数十年,方寿年又猝然死去。萧尚醴无处卸力,处事时便有些失了轻重。萧尚醴也知道,他继位以来竭力于朝政,朝乾夕惕,所凭的无非是一口气,一个执念。
他要争一口气,要让周天子的血脉成为中原共主,要比他父皇英明百倍,且不可以有一点疏忽纰漏,但母亲死时,那口气就开始泄了,北汉与中原不能开战,那口气用尽,后继无力。再到逾郎送濡儿入宫,到今日萧醍死谏,让他看到这皇位终于把他变成如父皇一般的人,他只觉极为疲倦,仿佛十年间用尽了心血,十年的疲倦一夕之间涌上心头。一个已疲倦不堪的人是不能再坐在帝位上的。
第115章 
楚帝与皇后一夜长谈,次日朝会,立素王萧醍为太子。令宗伯拟定佳期,为太子加冠、大婚。
常人之子弱冠之年而加冠,帝王家之子却不必非要满二十。加冠才是成人,成人才能处政,萧尚醴便是十七岁为太子时行冠礼,之后大婚。
大楚威凤九年二月,太子萧醍年十六,娶吴王同胞姐、嘉陵郡主田氏为妃。三月,楚帝禅位于太子,其时楚帝年二十七,朝臣惊悚,以陛下春秋鼎盛,因何禅让为由三奏请,太子更是长跪于殿外,请求天子收回成命。
楚帝却心意已决,称他“本为诸子”,便是本为寻常皇子,因昭怀太子病逝,齐阳王英川王因争斗而死,寿山王又造反,这才履位登基。如今天下安定,他年号为“威凤”,继位之初,国中有玄凤现世的祥瑞。但他数月前梦见玄凤飞去,麒麟献玺,因此有了感悟,要退位让贤,从此在太安宫中静修,除皇后外,其余人等一概不得打扰。也不顾他这样退位会留一个怎样的千古之谜,又会使后人生出何等猜测。
这一年三月底,无人知晓,应在太安宫静修的陛下已不在太安宫内。萧醍在大兴宫中,拒不继位,群臣对太上皇心怀畏惧,不敢劝太上皇不禅位,也见不到太上皇,只能一日三奏请求储君举行登基大典。萧醍却坚持道:“父皇尚在,父皇才是天子,我岂敢穿父皇之衣!”纵使新制了冕服旒冕,他也坚称天子冕服与十二旒冕都是父皇的,他不能穿戴。
离锦京之前,萧尚醴曾问他:“履位九年,寡人可担得起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八个字?”
萧醍也是如此跪求,道:“父皇担得,儿臣知道父皇的劳累,但正因担得,儿臣才更要请父皇不要抛弃天下万民。”
萧尚醴心中却道:我没有这样重要。若大楚只能仰仗一个人才不至于衰落,就不是他想见到的大楚。他平淡道:“我是寡人,并无仁心,你比我有仁,苛政之后,大楚需要一位仁君与民休养生息。”
不待萧醍再语,他又道:“你母后英明刚断,若为男子,必取吴自立,为一世之雄。今我去后,你需敬而重之,如有政事是她一力主张,痛陈利弊,你要听从,不可理会女主干政的物议。”
萧醍无法阻拦,可直到萧尚醴已到梁城,还接到萧醍追来的书信,乞求他回心转意,不再禅让,回到锦京。萧醍直至此时才猜出他为何要禅位离宫,含蓄却恳切地劝告他,以天子之尊下嫁一个男人,虽眼下世人不会知晓,但一百年后,两百年后,万一被后人因缘巧合得知其中隐秘,他将声名尽毁,沦为笑柄。
萧醍追去四张绢帛,却只收到一张回覆。那一张绢帛上空无一字,萧醍慢慢闭目,知道这位父皇心硬如铁石。被后人所知又如何,他对今人后人将如何看他都不关心,无话要说。
大楚威凤四月七日,太子终于继位,沿用太上皇年号至次年再建用新年号。四月九日,一艘楼船抵达蓬莱岛。
时是午后,一个蓝色衣衫、容貌秀美的文雅青年前来,笑道:“在下林宣,萧……”他原想说萧陛下,但思及这位萧陛下已抛开帝位,岛上诸人也不知他的身份,便改以“先生”相称,道:“奉命送来纳采之礼,也代为问名。”告知他蓬莱岛上婚仪早已准备妥当,岛主只待他来。又关切询问一路船行可好,车马是否劳顿,道是岛主十分挂怀,态度温柔和悦,不多时便退下。
婚有六礼,他的逾郎自不会有疏失,林宣送来纳采之礼,礼为双雁,取雁若伴侣死就不再择偶,以示忠贞。问名除问名姓外更问生辰,带回庚帖相合。林宣送回庚帖,略一留意,就见那位萧陛下的庚帖上写的名姓是“萧静”。
此后是纳吉、纳征、请期,纳吉是祭祖占卜,纳征是下聘,请期则是仍令使者告知佳期。这些事原可以不做,乐逾却知他重礼仪,宁愿仓促也要一一做到,应当分为许多日做的事在一个午后完成。余下的一项就是亲迎了。
萧尚醴如在梦中,轩外乐声传来,婚礼也作昏礼,应在黄昏时举行,鼓乐却可早些兴起。蓬莱岛上贺者众多,有作催妆诗的习俗。便是恭贺观礼的亲友盈门,新嫁娘却闭门不出,借口梳妆,新郎催嫁,就要说成催新妇梳妆。新郎写诗来催,亲友也要一齐帮着写诗催促,直到被催之人觉得足够,才开门上车,让新郎迎走。
轩内早已堆满聘礼,都是奇珍异宝,黄昏将近,侍女点起灯烛,更映得满室聘礼宝光灿烂。大门紧闭,门外已有凑热闹的宾客争诵催妆诗,不是“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就是“何须面上浓妆毕,留得双眉待新郎”,不是借问梳妆何时好,你看时辰已晚,东方都要升起晓霞,就是劝新人何苦梳妆呢,留下双眉,待新郎为你描画岂不最好,诵的无不是风趣诙谐之句,守门的侍女都不禁笑成一团,却还是拉下脸不开门。
萧尚醴却不知为何,明知要下嫁,初时不觉,听催妆诗却听得越来越……羞赧,双颊发烫,镜中竟有几分红,幸好旁人不能觉察,只当他还面色淡淡,不过寻常。
亲迎的时辰还未到,八面风来阁中三四个人在陪岛主写催妆诗。蓬莱岛上校书郎虽多,能陪乐逾写催妆诗的却不多,林宣下笔不停,写过一首,请旁的校书带走,送去轩外由宾客诵读,含笑道:“再写下去,岛主或许文思泉涌,晚生却要文思枯竭了。”
乐逾已换上婚服,遵周制,戴爵弁冠,纁裳缁袘。爵弁便是他加冠时发冠,如天子诸侯的冕而没有垂旒,缁是黑,纁是玄中带黄,便是缁纁二色的深色衣裳。婚服庄重,此时动笔的姿势却不甚庄重,林宣好奇去看,就见他写了一沓,却都是“再顾连城易,一笑千金买”“只要君流眄,君倾国自倾”“妆罢含情坐,春风桃李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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