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穿越女的倒掉》第146章


却不能怪天子驳回请赏,“待我到了淮西,也免不了要先拜一拜山头。安抚得当,应暂时出不了什么乱子。就劳你记挂了。”
他对自己倒是颇有自信,然而今年新更换的节帅却不止他一人。就他看来,天子选人选得颇有不妥之处,还真难说旁处会不会激起什么乱子。
每每想到如今的“天下大势”,他就觉着自己像个筑沙为塔的能工巧匠,眼看着一只狗熊在塔上率兽而舞,胆战心惊的祈祷着沙塔莫倾。心底也不知是该怪沙,还是该怪熊。但诓这少年上塔之前,当然还是别急着据实以告。
柳世番正准备岔开话题,重提招揽一事,却忽的嗅到了熟悉得令他失神的香味——早些年他常在母亲的住处嗅到此香,似荷香似果香,又似杂了些檀木之香,清淡宁静。母亲去世后便极少嗅到。给柳家供香的铺子从来都没换过,可昔年之香确实再无重现。
便见单薄身影行至桌旁,低垂着头,生疏畏惧的将果盘一一摆放。待摆放完毕,整个人才稍稍松懈下来,抱着托盘便欲逃跑。
柳世番下意识的开口喝止,“——你站住。”
那小姑娘缩住了。
观她身形,也就和云岚仿佛的年纪。柳世番不知怎的就想到了云秀——自将云秀送去了奉安观,他们父女便再未相见过。是以虽云秀比云岚年长两岁,他印象中却是云秀更弱小些。
一想到云秀,柳世番便觉烦恼。若有雌黄能涂抹记忆,他倒很想来一块儿。
便不怎么想深究此香的来历了。
第112章 不知乘月几人归(十)
他便说,“无事,你下去吧。”
那小姑娘身形僵住,却并没有动。
柳世番正不解,便见那小姑娘满眼含泪的转过身来——那泪眼与其说是畏葸恐惧,不如说是恼怒委屈。
只片刻对视,柳世番便觉如被雷霆震劈一般,魂魄四飞,整个人都空白无主了。
——虽比记忆中成长许多,可那小姑娘容貌分明和云秀如出一辙。
柳世番身形晃了晃,扶住桌椅,勉强没有过于失态。
少年清澈的声音唤他回到了现实,“夫子,可有什么不妥吗?”
魂魄稍聚,心神微定。柳世番强自镇定道,“……无事。”
少年看了他一会儿,显然不信。却还是转头对那小姑娘道,“你先下去吧……云秀。”
魂魄几乎又被击飞一回,然而柳相爷的心理素质到底不同凡人,这一回,他顶住了。
那女孩子终于转身离开了。
脑中千头万绪,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思考。
柳世番只循着本心急切追问,“这姑娘你是从何处买来的?”
少年想了想,道,“洛阳左近。那日我正在集市置办货物,她被人追着撞到我的车上,求我解救。我不敢私下藏匿她,便询问她为何奔逃。追她的人说她是逃奴,她的父母已签了卖身契把她卖掉了。她哭着说那家人不是她的父母,她落难时向他们求救,本来以为遇到了好人,谁知她们却卖了她。再追问她本家在何处,她却说自己曾落水受伤,前事已记不太清了……她虽思绪混乱,可观她言行仪态,想来她的父母断然不会是卖儿鬻女之辈。我便出钱赎买了她。”
“……那她的名字?”
“云秀吗?”少年道,“她记得自己的名字,却不记得父母是谁。只记得自己是祖母养育长大,可听她的说法,祖母也已去世多年了。”
“……她可记得自己姓什么?”
“这却不曾说。”少年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莫非您有什么头绪?”
身上恍若被泼了一盆冷水,柳世番在尚未思索该如何是好时已脱口说出,“哦……某同宗亲眷家中曾走失一女,她的模样同寻人画像十分近似。”
“原来如此……”少年继续追问,“不知夫子那位宗亲家住何处?”
柳世番这才醒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编了个十分拙劣的谎言。
他已从震惊中恢复,便也没再欲盖弥彰的编造下去,只道,“人言可畏。事已过去多年,不宜再兴起风波。确定她的身份之前,暂时不便告知宗亲下落,还请见谅。”
他身份、辈分摆在那里,话都说到这一步了,少年岂敢不见谅?虽看上去并非真心体谅,却也没多说什么。
柳世番又道,“若真是巧合,我也算是她的亲长,可否容我单独询问她几句?”
少年皱了皱眉,却还是不情愿的应道,“可。”
少年起身回避去了。
也不知他同那姑娘说了些什么——柳世番总觉着背后望过来的目光,令他的良心很是焦躁不安。
眼见为实。
他就算再自欺欺人,也不至于依旧觉得这姑娘只是个和她闺女长得一模一样的同名之人。
——那个辗转被卖的“丫鬟”,就是云秀。
当初奉安观里出了风化大案,幸柳家在蒲州根深叶茂,云秀也在奉安观里修行一事并未闹得沸沸扬扬。
当然此风化案后来牵连出的问题依旧给柳世番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这就是后事了。在当时,柳世番只是想尽快将云秀接回长安安置,免得节外生枝。郑氏能放下一直以来的心结,主动提请此事,柳世番老怀宽慰。觉着这件事就此便能尘埃落定了。
可惜他想错了。
郑氏说要把云秀接回来,倒是第二日就安排了马车。然而之后十几天,她仿佛忘了此事一般,再不提后续。
柳世番既将家事交托给她,便也不想多加干涉,免得堕了她的脸面令她难做人——当然也跟他实在太忙,无暇去管有关——故而一直等她主动来说。
半个多月后,郑氏终于说了。说的是——云秀她接回来了,但对她很是忤逆,归家就辱骂了她的婢女,还在她午睡时闯进去骂了一堆有的没的,气得她差点动了胎气。她不过教训了她几句,她还竟甩手走了。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妖法,一大家子人居然拦不住她一个,等追出门去,就已找寻不见她的身影了。郑氏怕被他责骂,一直没敢告诉他,艰辛的找寻了半个月,发现连带着奉安观都不见了,只好禀告他,请他定夺。
柳世番:……
柳世番觉得郑氏是恃孕而骄——竟编出这种鬼都不信的瞎话来,是她自己脑子坏了,还是以为他脑子也坏了。
他当时的心情难以尽述,因为他能想到的最合乎逻辑的解释是——云秀回家后出言不逊冒犯了郑氏,郑氏责罚时没轻没重误害了云秀,怕事发难逃,毁尸灭迹。待打点好奉安观上下,确认他无处追查后,就编出这种瞎话来敷衍他。
他对云秀确实父女之情薄弱。也怪云秀同他没亲缘——她刚出生韩娘便难产而死。他只觉悲痛,难觉喜爱。待从丧妻之痛中舒缓过来,恩师来信告知他起复有望,他又开始为此欢喜奔波,更无暇关注她。待职权稍定,他也续弦了。年少他十三岁的娇妻心性娇蛮别扭,欲作大度实则对他二婚有女一事耿耿于怀,老母也担忧她能否善待继女,他便顺水推舟请母亲抚养云秀。
从出生后他就没看护、逗弄过一次的孩子,相处起来实在尴尬。尤其云秀又不似旁的幼儿那般懵懂可爱,就连忽闪着大眼睛装害羞她都不会,却会在旁人问“阿爹来了你怎么不笑”时,反问“为何要笑”。这孩子太直来直去了,看到她你就知道她什么都清楚,包括你跟她不熟这件事。所以就连装作疼爱她,你都装不出来。只能半尴不尬的相处着,并尽量减少单独相处的可能。
但她毕竟是亡妻所诞,慈母所养。
她若不恭敬,你说她两句也就罢了——毕竟你都没抚养过她一日。你竟还打她,还打出事来,还尸骨无存……让他如何向九泉之下的母亲交代!
柳世番克制住怒火,将里里外外的奴仆审问明白后,便挥笔写下休书,将郑氏逐回了娘家。
但当然,最后他还是心软了。
郑家早已致仕归养的老相公亲自登门道歉——教出这等女儿是郑家的错,按郑家家法该令她自缢谢罪。只是她腹中还怀着柳家骨肉,便饶她活到生产后吧。如今已将她收押在佛堂,每日念经忏悔,苦修赎罪。但望柳世番念及姻亲,顾全体面,戕害子嗣一事还是私下处置了吧。
……可见郑氏那番说辞,连她亲祖父都不信。
柳世番早知他们这些重家风、名望的百代世家,都有些凶残灭欲的家法,却没料到有朝一日竟会动用在他的妻子身上。
事发时恨之欲不及黄泉无相见,做绝后却又忆起往昔恩情,痛苦辗转——毕竟是为他养育了三个女儿,腹中还有一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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