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女乐师》第11章


击了几个音就点头称好,打发另一女琴师去给瑾娘安顿下处,她自己伏在琴案上打瞌睡。
这女琴师名叫阿瑞,自称姓嬴。她约二十岁上下,十分活泼。阿瑞边抱怨宫女沐太懒,整天就知道睡,边热心帮瑾娘把铺盖铺在她的床褥旁边,又张罗着烧水给瑾娘擦洗,让她换上宫女所穿新的白色深衣和青蓝色罗裙。
打扮一新的瑾娘,阿瑞瞧了直称好看,引她去宫内的铜镜前去看。
秦朝时铜镜还是稀罕物事,瑾娘好不容易能照到镜子了,不由在镜前流连许久。瑾娘的确是美人,穿着宫装时,更添些端庄从容,只是大约揣着心事,眼波流转之间,便含了些忧郁,有如烟雨迷蒙之时的江面。
阿瑞在一旁惋惜地叹口气:“只可惜,再漂亮,若是不得陛下之幸,也只能闷死在深宫之中。”
瑾娘倒不以为意。她盼的,只不过是陌上斯人回首一笑,然后对她说:“瑾娘,我教你击筑。”
高渐离……
只要一想起高渐离,瑾娘就十分失落。她想,她真的是爱上高渐离了。她没有机会挣扎,也没有余地选择,就这样爱上一个人,不论贫贱,不计后果。
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燕宫中的人待瑾娘倒还都不错,起码没有故意刁难纠缠的。到夜间锁了宫门之后,宫中不知为何一派阴风惨凄。偏生到晚上睡觉时,阿瑞还要凑到瑾娘耳边讲鬼故事。她说这怪风是燕宫以前死去的宫女无脸回乡,在宫里徘徊。
“这里以前死过人?”瑾娘问道。
“可不是吗。大概受不了宫里的日子吧,过来没多久就从复道上跳下去了呢,我亲眼看着的……摔死的人,其实没流多少血,偏偏就死了。对了,你知晓燕宫复道在哪吧?”
瑾娘本来想说她连复道是什么都不知道,偏生脑海里此时跳出来《阿房宫赋》中的一句来:
复道行空,不霁何虹。
阿瑞笑得颇有坏心眼:“她生前可就是睡在你现在睡的地方呢。”
瑾娘一惊,觉得被窝里似窜出飕飕冷风,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也许这阿瑞对她的好,也不全是善意的。
第二日清晨,姬荑带着瑾娘拜见燕宫中三位夫人。分别是一名美人,一名良人和一名少使,三人都姓姬,乃是燕国女眷,燕国国破后被掳至此,名分上是始皇嫔妃,却从未被幸过。
可能是在这阴森森的燕宫待了太久,人多少都有点变态,瑾娘觉得这三名嫔妃神神叨叨的,要么是枯瘦的爪子紧攥衣裙,不管来人是谁,都瞅着冷笑,要么是在腿上放张没有弦的琴作势在弹,或者眼神发直,口中念念有词。
想不到这燕宫,也是个神经病院。
瑾娘忧心高渐离,也曾悄悄向姬荑打听过。姬荑道,这陛下不远千里请过来的乐师,多是先安顿在咸阳宫附近,休整几日,练练琴,才进宫面圣的,哪有一过来就立刻送到宫里去。
也就是说,高渐离现在还没有见到秦始皇。但这不代表下一刻,始皇不会召见他,也不代表下一刻,高渐离就会有杀身之祸。
瑾娘的心就像悬在半空中一样,总也放不下去。她又无事可做,只得天天在阁楼上练琴。她触摸筑弦时,就像碰着高渐离的指尖;琴声响起,她仿佛在乐声中看到高渐离的笑容,好像也就没有那么想念他了。
以往古静拼命作曲是为了赚钱吃饭,如今倒不愁吃穿,她才发现,音乐竟是这样的一种东西。一头栽进去,她什么都可以得到,也什么都可以失去,丝弦一响,她可以忘怀过去,也不必担忧以后。她拨着筑上的弦,直拨到指尖被割伤流血,也未曾停下来过。
偌大咸阳城,只有当她的筑声响起时,她才觉得,自己和高渐离是在一起的。尽管彼此不相见,心意却彼此想通。
弦音寄情。高渐离,高渐离,高渐离……
古静就是这样的性子,一旦投入做什么事情,就整个人都扑了进去,不猝死不罢休。燕宫里的宫女闲散惯了,看这新来了琴女昼夜不息地练琴,倒都有点大惊小怪。
她不是单纯为取悦谁而练琴。只是因为揣着最不测而卑微的信念……瑾娘除了一张筑一个埙之外什么都没有,她想要救高渐离,也只有靠这两件乐器了……
如是过了四五天,瑾娘自哀也许今生今世都见不到高渐离了。这日清早,她正用筑拨弄着《风居住的街道》,却听得楼下有车马之声,最后停于燕宫之前。想是宣旨来的,多半和她没有关系。瑾娘也懒得下楼,就停下筑尺,静静在阁楼上等着。
不多时,她忽然听得匆忙的脚步声,原来是宫女沐快步走上来,满面惊惶。
瑾娘兀自奇怪,沐向来是恨不得长到榻上去,为何今日这般慌张,跑得连木屐都掉了一只。
沐见到瑾娘犹持着筑尺,上去便扯她衣袖。
“瑾,你快些收拾,弄齐整一些。”沐上气不接下气,话都快说不清楚了。瑾娘还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仍跪坐不动,沐索性直接拖起她来。“真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陛下宣燕宫乐府进宫。宫里新来了个燕国乐师,说是叫冯襄。今天是他献艺,我们做伴,三公九卿都会来!”
瑾娘手中的筑尺掉到了地上。进宫……冯襄……她的手心里不知不觉已经全都是汗。思君致千里,她又能见到高渐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姬荑是姓姬,名荑,排行第四,所以也叫季姬。
同理瑾娘也可以叫仲宋或叔宋(据说男女分开排,但他家就三个娃,而且仲宋似乎没叔宋好听?)
瑾娘的嫂子叫孟姬也是因为姓姬,庶出的大女儿为孟,跟孟姜女是一个原理(喂)
☆、金钥玉珂
瑾娘手里抱着筑,挤在咸阳宫派过来的车上。燕宫乐府里三十七人,挤满了三辆马车,届时齐奏起来想必也是十分壮观的。然而当瑾娘觑见车内许多宫女满头都是冷汗,神色惊惶,甚至抱在一起小声哭泣。起初她还想,不就是被召进宫,至于这么激动么?后来她才了悟,原来这三十多人中,不乏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
宫女沐与瑾娘同乘。沐倒是看得开,倚着车壁闭目养神。或有小宫女低泣问她:“沐姐姐,我们只会歌舞,不会鼓琴。当如何?”
沐连眼睛都不睁,懒洋洋答:“欺君乃重罪,我们一个都别想活。剖腹挖心坑杀而已,死了倒还干净,谁让你们平时偷懒,不好好练琴。”
那几个小宫女被她一骇,越发惊恐,哭都哭不出来。瑾娘在心里默默给公孙沐比了个中指。
车行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在一处宫阙前停下。瑾娘听到车外有人说:“冀阙已至。”
冀阙是咸阳宫正殿之外的门阙,檐顶近十米之高,阙前是条大道,两侧每隔数步有一侍卫,兼立黑色旗帜。其情其景与电视剧中所见差不多,当人身处其中,更有一种压迫之感。
荆轲曾经也镇定自若地走过这条路。想必高渐离也走过,不知道他踏过这里的土地时,又是怎样的心情。
瑾娘方下车,还来不及感慨几句,早被宦官拉过去,检查了她的筑和埙,又在她身上乱摸一气。
“姑娘见谅,”那宦官低声道,“这是为防有人挟兵器。”
三十来名燕宫宫女站成一排,被宦官引着走进宫去。
至冀阙之前,宫女脱鞋进殿,又被引至角落的殿柱后跪坐下,乐器放在一旁。众人皆低头静候,瑾娘也只得以眼睛的余光四处乱瞟。大殿空空荡荡,除了宦官侍卫,不见他人。
不多时,众公子及百官入内。瑾娘低头,只见一双双臭脚丫子从面前走过。宫女纷纷俯身行礼,可能是因为始皇未至,众人气氛稍为轻松。她听见有人在议论。
“不知这乐师是多大的来头?”
“名声都传到陛下耳中去了,定然不凡。”
“二位说得没错,到时候或许更有趣事发生。”第三人的语气阴阳怪气,满满都是恶意。竟然是尹厂长。
瑾娘不由自主攥紧了拳,却不敢抬头,也不敢乱动。忽然听到殿外有人高呼:“见过陛下。大秦之数,万世恒昌!”顿时殿内所有人纷纷起身,再度叩头拜倒,“陛下”之呼声震得梁柱上的灰尘都要落下来了。
瑾娘心头大震,她伏在地上,无法贸然抬头,却抑制不住心里的好奇与敬仰。
千古一帝,秦始皇。在此之前,瑾娘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能见到活蹦乱跳的嬴政。
一双黑履在众人簇拥下从瑾娘面前踏过去。估计那不是黑鞋,而是黑袜子……瑾娘方才明明不甚感觉到害怕,心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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