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女乐师》第32章


女子衣裙曳地的声音逐渐远去,走廊此时只剩下瑾娘和胡亥两人。秋风瑟瑟,落叶飘到瑾娘脚底下。她弯腰拾起,却不敢去看胡亥的脸色。
胡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瑾娘并无打算说话,他便说道:“除我之外,无人可折辱你,宋瑾。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是小孩,论智谋,论权财,你连我半根头发都不及。宋瑾,你离开我这一次,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永远离不开我,哪怕斩掉你的腿,我也要让你在我身边。”
瑾娘不想正面与他交锋,便说:“殿下何必执着若此?”
胡亥转身离开,边走边说:“你欠我的,你都会还我;宋瑾,你将永远无法背弃我。”
瑾娘放下手中击筑的竹板,隔着衣服摸上手臂的伤口,被胡亥醉酒以匕首划伤的地方已经成了疤,此刻忽觉十分疼痛。
被这件事情一搅和,瑾娘都忘了还有个高渐离在执着地叫骂。她回到居所,却诧异地见宦官田大人正在门外侯着她。
“田大人有什么事吗?”
“高先生有句话要我转达靖夫人:君心我心,至此相忘。”
“什么?”瑾娘不解其意,田大人也不说话,转身快步走掉了。瑾娘看他白色的袍服消失在走廊尽头,琢磨着高渐离所留下的这句话,越想越不对劲。
天色渐晚,秋天的夕阳从窗棂间照在瑾娘侧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暖意。宫人在她身边走来走去忙碌着,似乎是嬴政在今晚要宴请几名守关回来大臣,所以他们要做好准备。因为只是君臣小酌,并没有召许多乐师伴乐。总之此事与瑾娘无关,她亦不关心。
她只关心高渐离。明知孤注一掷,瑾娘还是快步往高渐离的住处走去……如果自己真的没法改变高渐离的任何决定,那就再见他一面,再见他一面!哪怕是最后一面。
君心我心,至死不忘!
瑾娘低着头只顾走路,却不慎撞着了个人,她急匆匆说句“抱歉”便要走过去,未料被那人扯住了袖子,拦住去路:“瑾妹妹,你要去哪里?”
那人正是阎翩翩。瑾娘心里焦躁,又不敢跟阎翩翩翻脸,咕哝道:“去厕所。”
阎翩翩笑了:“瑾妹妹,你是要去找高渐离吧?你去的可真不是时候,陛下召他在殿前击筑,伴楚姬之舞。”
“什么?”瑾娘嗓子发干,手指颤抖。
翩翩似乎是奇怪她反应为何这么大,看了她一眼才说:“楚地送来的那两个贱|人善舞,楚国的乐师却不怎么样,陛下便命高渐离练习楚调,是以伴奏。今日他还邀请了几名将军文臣共赏歌舞呢。妹妹,你伤心什么呢?难道是高渐离把你骂成那个样子,因此你伤心?我看他是患了疯症,你不必太介怀。”
她拖着瑾娘在走廊一旁的栏杆前坐下,瑾娘觉得浑身都像是失了力气,甚至连去猜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都想不出来。
“陛下宴请了何人?”瑾娘问,声音颤抖。
“应该有几名公子公主,还有丞相,王将军等,估计有十人吧。”翩翩掰着手指头说,忽然又笑了,“瑾妹妹,别哭丧着脸。不就是陛下专宠那两名楚姬吗?总有她们哭的时候,到时候就看吧。”
“姐姐说的是。”除了这句,瑾娘当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们坐了一会儿,瑾娘感觉身上好像有点力气了,也不再心神不宁。也许高渐离还没傻到就拿灌了铅的筑去击始皇,而且刺秦这事也是有概率的,太史公虽然记载高渐离刺秦失败,说不定这次不一定失败呢……
可是,就算高渐离他成功把嬴政打成了脑震荡,他还是难逃一死……
高渐离为什么要这样残忍,他只想着死去的荆轲,可曾想过她宋瑾?燕国国仇固在,此时再报又有什么用?可是这样,才是她的高渐离啊……瑾娘闭上眼睛,让夜色掩住泪光,她说:“我累了。”
翩翩体贴地道:“累了就回房歇息吧。”两个人起身,沿着走廊刚走了没几步,忽然听到甘泉宫那边传来不小的动静,似乎有大批的禁卫军在往那边赶,无数火把组成一道光河,在夜色中十分显眼,气势慑人。
翩翩刚疑惑地问了句“怎么回事”,忽然有宦官从走廊彼端狂奔过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鞋子都跑掉了一只,他看到翩翩,拖住她的手臂,声音都变了调:“不好啦!阎夫人,不好啦!”他喘了好几口气,仿佛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宴席上,乐师行刺陛下!未能得手,被杀啦!”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一点都不虐,下一章也不会虐
☆、薄晚西风
中秋方过没多久,嬴政在甘泉宫中设简宴以招待丞相李斯,将军王贲等人,席上还有几位他喜爱的公子。因为所谈的事情多少不愿让不相干的人听去,他并未叫许多宦官琴师伺候,阶下之人除了高渐离,也就只近来宠爱的两名楚姬了。
酒过三巡,君臣相谈甚欢。高渐离奏起楚乐,两名楚姬随琴声翩翩起舞,甚至走上台阶来,在嬴政案前曼舞,双眼流波,煞是动人。一曲之后,高渐离又改奏秦风,筑声激越,听来有如身在战场。武将如王贲、项少龙者,亦受曲声感染,不觉被其吸引。
李斯说:“陛下虽矐其目,却未损其志。”
嬴政道:“有志更好。朕就怕他失了志,击筑也索然无味。”在他看来,一个燕国遗民,就算是荆轲旧识,终究也只是名乐师,瞎了眼,又能怎样?
甜酒入喉,暮色越来越深,点上灯烛后,一切都笼罩了层暧昧朦胧的色彩。女人的衣裙窸窣夹在着环佩叮当,脂粉香气令人眩晕,筑声仿佛是这缭绕华美宫室间的熏香,令人眩晕。嬴政兴致很高,甚至离席走下阶来,凑近高渐离去听他的筑声。
“今日不知为何,你的筑,声音有些低沉。”嬴政对高渐离说道。
高渐离在咸阳宫中伺候也有两年多了,嬴政自认为对他的脾气还是了解的。不过是懦弱的贪生怕死之徒,些许有点士人的傲骨,又喜欢音律,这种人不能委以重任,只适合留在身边侍奉。
“心沉,故声沉。”高渐离回答。他的眼睛看不见嬴政,但是却仿佛是在觅着嬴政的方向,他的唇角勾起一个笑容,显得有点古怪。
李斯离席,跪在案边说道:“陛下,乐人乃是六国之人,恐会伤及陛下,请离他们远些。”
嬴政不悦,喝道:“退下!”他凑近高渐离。乐师分明是在奏一首楚国小调,调中却又金戈杀伐之意,让他有些好奇。高渐离也似猜透了嬴政的心思,微笑道:“请陛下靠近来听。”
嬴政又走进了两步,他几乎和高渐离是面对面了,甚至能听得到乐师的呼吸声,连沉闷的筑弦颤动声都掩藏不了的他的呼吸声。嬴政听了半天,也听不出个什么名堂,正想要开口询问,忽然只见高渐离扔了筑尺,双手搬其筑来,对着嬴政的方向,用力一砸。
筑未击中,落到地上,哐当一声巨响。这声音让整个宫中霎时间都静默住了,宾客手中的酒樽落下,美酒泼在地上。嬴政反应迅速,连连向后退了数步,筑弦断之声细微,琴板裂开,露出里面黑色的铅块来。
铅块沉重砸在甘泉宫地板上的声音,让嬴政的心脏都随之震了一下。所有这一切几乎是瞬间便发生了,如匕首划破所有歌舞升平的锦缎,一切戛然而止。座上宾客愕然向阶下看来,那两名楚姬吓得花容失色,惊叫出声,直往嬴政的身边跑过来。
座中有好几名武将,急忙都跑到阶下来。虽然他们并没有携带武器,但徒手制服高渐离也并无困难之处。大批的禁卫军涌进来,所有的刀锋剑尖都对准高渐离,只待嬴政一声令下,便让他身首异处。
嬴政喘着气站稳,面容阴骘,打量着被王贲等人按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的高渐离,他的手臂被拉脱臼了,以一个很不自然的角度被拧在背后,脸疼得扭曲,看起来依然带着笑一般;纵然如此,乐师的面容依旧俊秀,却让嬴政恨不得拿刀将其毁去……这张脸,似乎和几年前血染殿上的荆轲重合,但他只是个乐师而已……为什么就连这样一个瞎眼的乐师也要杀自己?
六国之人,高渐离是燕国人。他根本就不应该信任六国的遗民!只恨不能将那些心存不满的人尽数杀去,才留得今日这般狼狈。嬴政越想越恨,就像是走路时被石头绊了一跤,虽然没有受伤,心里却恨得直痒痒,只想把那石头化作齑粉。
两名楚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仗,吓得直往嬴政的怀里躲。嬴政正想把软玉温香搂在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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