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浇灭了他的火暴》第67章


奴隶端碗的手停滞着,脸色肃穆地说:“主人的状况很不好。医生说该给他置办火葬用的棺材和口含的钱币了。”
罗德的眼角隐隐抽动。
奴隶指了指里屋说:“他正在卧榻上等您,还说要嘱咐您一些事情。”
罗德颔首,侧身走进卧室。他的脚步越来越沉,最终驻足在床前。苦涩的药味从床幔中传来。
凌乱而潮湿的薄被之下,鼓起一个扁扁的包,再往上就是一张消瘦到不成人形的惨白脸孔。
这是弥留之际的马尔斯。病入膏肓的他双颊凹陷进去,口唇干瘪到象被太阳晒干了的虫子。他的呼吸微弱,胸膛几乎没有起伏。蜷缩在被褥中的他瘦弱得象一只抽干血肉的木乃伊。
罗德的呼吸停顿一瞬。
马尔斯将眼皮张开一道细缝,从眼缝间透射出浅亮的黯绿色光芒。在看见近在眼前的罗德时,他的瞳光象流星闪逝一样忽闪一下,再陷入到长久的怔神之中。
片刻之后他干枯的嘴唇挪动着,“坐到我身边来,我的孩子……”
罗德沉默地坐到床边。马尔斯枯瘦的手在枕头下摸索一会,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羊皮纸。
“我立了遗嘱,在我死后所有的房宅都赠给你……”他因病重而干裂的唇角一扯,咧出一个微笑。
罗德定定地看着他,并没有接过遗嘱,“我并不希望你离开,马尔斯。”他沉重地说。
马尔斯释然地笑笑,青紫的眼睛轻微地弯起,“我现在很高兴,我将在一双黑眼睛的注视下死去,受到的所有病苦都会被冥河水洗清,维护终身的家产也即将姓作法恩……”
罗德停顿一下,轻声说:“可我并不能在房脚下公开刻印这个姓氏。”
马尔斯蹙起汗津津的眉头,“上一代的恩怨与你无关……那是你不该背负的罪责。”
罗德扫视过他虚弱的眉目,深黑的睫毛渐渐下沉,“你不用再安慰我了,马尔斯。我的家族覆灭于卡里古拉之手,唯一存活的泰勒斯与其说是他的亲卫,不如说是他股掌之中的禁脔。而我是这个悲剧家族的遗孤……”
马尔斯抖一下,深绿的眼睛流露出一丝强行压制的痛苦。微弱的烛光从散乱的鬓发间照进来,他的脸庞被乱七八糟的光影照得恍惚不明。
“你还知道了什么?”他的语气紧张。
罗德平静地回答:“还知道他有个姐姐。”
马尔斯惊悸。他紧抿着嘴唇,下巴和面腮都震颤着,好象里面都塞满了要往外涌出的秘密。
罗德拿起床头的手帕,擦拭他额头的凉汗,“我是多米提乌斯的亲卫,他已经派人去调查我的身份和家世。”
他拿着手帕的手指轻微地颤抖两下,但随即被天生的冷静克制下去:“也就是说我迟早就能知道一切。”
马尔斯审视他的神色,逐渐怔忡起来。他神情复杂地盯了罗德很久,最终象逆来顺受似的,用手背挡着眼睛,褶皱的袖子盖住他过于骨感的脸。
“看来……我的弥留之际,就是告诉你我藏匿了一生的秘密……”他沉闷的话音从布料下传来,不太流畅,象慢慢浸透的闷油。
罗德挪开他挡着眼睛的手。那双幽深的黑眼睛就这么刺进马尔斯虚弱的视野。
“你可以选择不说。”罗德说。
“不……没人比我更适合告诉你这件事……”马尔斯象负伤重重的伤者似的,摇晃着强撑起身体,“尤其是你那个才刚刚成年的、控制不好情绪的主人……”
罗德眼前浮起尼禄的影像,脸色深暗了一些。
马尔斯靠着床头,衰弱地呼吸着,忽然握住了罗德的手。
“听着……泰勒斯并不是你的父亲……”他干瘪的嘴唇互相搓磨,“……他实际上是你的舅舅。”
这句话游离在耳外,不如说更象一种幻听。罗德先是迷惑,在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涵义时视野猛然晃荡一下。这一瞬间因为过度震惊他好象灵魂出窍一般,从指尖到脑后都传来象结冰一样的麻意。
他沉默很久,久到好象在重拾说话的能力。
“……他为什么要骗我?”他低声问。
“为了保护他的姐姐……也就是你的母亲……”马尔斯呼吸艰难。他打量着罗德虚弱的脸色,枯瘦的手沿着他的手臂上移,最终停留在他因为惊骇而僵硬的肩头,有一些安慰的意味。
“我一直不想告诉你,但事到如今不得不说……”马尔斯病重的脸上显出忧虑,“她本是应该终身守节的贞女……”
罗德的思绪象行徙千里一样,跌跌撞撞地联想到尼禄的神谕。
原来他就是那个会让尼禄得到一切又失去一切的“处女之子”。
在想通的这一瞬,罗德象触电那样心悸一下,眼前的所有景物都象水面上的泡沫一样晃动着。他死死抿合血色大减的双唇,现在的他与其说是震惊,不如说是恍然大悟。
马尔斯以极快的速度衰微下去;好象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力,全部孤注一掷地用在说出这个死守一生的秘密上。
他脸上的汗水越聚越多,脸色从苍白渐渐变得青紫,全身上下都在轻微抽搐。
他伸出手,颤巍巍地去触摸罗德的头发,“我可以带走一缕黑头发吗……”他衰弱地请求道。
罗德的神色依旧镇静,只是前额已经渗出一片凉凉的汗珠。他从床柜中找出一把小刀,抓起鬓侧的一缕头发,嚓地一声削断半截。
马尔斯即将咽气,迷蒙的视野中罗德的黑发黑瞳糊成一片。
罗德摊开他汗湿的手掌,将发绺塞进他手里。
马尔斯将发绺贴紧自己的面颊,留恋地磨蹭几下。在碰到黑色的发丝时,这种微微扎人的痛感让他一下子就红了眼眶。他不禁哽咽,却又矛盾地慢慢翘起干裂的唇角,扬起一个可称为治愈的微笑。
“谢谢你……罗德……”马尔斯声音温暖地说,“他从未跟我这么亲近过……”
话音一落他便彻底咽了气。
奴隶们为病逝的主人擦洗身体,在他全身涂抹防腐的香料。他们擦干净先前准备好的棺材,在里面摆鲜花和熏香;女奴为马尔斯化妆,在他口中放进一枚钱币,并摘掉套在他指间的金饰。根据法律,黄金不能用作陪葬品。
直到入殓结束,罗德才走出宅子的屋檐。
此时已经入夜,一轮刺眼的亮月象钢钉一样钉在夜幕之中。屋檐黑色的暗影宛如面纱般,掩住他的前额和眼睛;而他赤红的双唇和刚毅的下巴,就这么暴露在白得发冷的月光下。
家奴从角落出来,为他披上厚实的兽皮。罗德已经成为他的新家主了。
罗德站立在原地,脸上没什么神色。冷风迎面吹过来,从衣料的缝隙间慢慢渗进去,象冰霜一样攀附在他的皮肤上,再挤进他的毛孔、一点点冻结到心脏。
一种沉甸甸的宿命感从四面八方袭来。这种不祥的预感过于强烈,近乎要将罗德灭顶。
月光象白漆一样涂抹罗马的一切,秋风中有树木独有的清木气味。
这一刻的罗德一边沐浴着世间明亮而柔和的月光,一边深刻地感觉到命运是个阴险而恶毒的东西。
“您该休息了。”家奴好心提醒道,“明天还要举办葬礼。”
罗德收回出神的眼光,“葬礼上会来很多宾客吗?”
“这倒不会。”家奴摇摇头说,“主人生前不善交际,朋友很少。”
罗德点了点头。他无声地思索一会,对家奴说:“你去给多米提乌斯大人送个口信,告诉他我继承了全部的家产,出于义务必须要留在这里为马尔斯守灵。”
家奴问道:“您要留在这里多久?”
“按照丧葬的规矩,一个月。”罗德闷声说。
……
马尔斯的葬礼并不铺张。
第二天清早,奴隶在庭院里泼水和草木灰,扫干净蟹壳色的青石板,几个女奴哗啦哗啦地踩着纺布机,编织葬礼用的盖棺布。身穿黑丧服的司葬们在脸上涂抹白油彩,坐在石阶上号啕大哭。
门庭实际上比预料中还要冷清。
来参加葬礼的不到十人,都是与马尔斯同级别的骑士或者指挥官。他们将携带而来的油脂涂抹在棺材上,用红豆杉枝叶制成的扫帚清理圆柱上的灰尘,有的跟随而来的女眷还会礼节性地流下泪水哭嚎几声。
罗德走过干净的青石板,从家奴的手中接过一把榛果,撒在涂满油的棺盖上。
这安宁的一幕正好被前来吊唁的门希摄入眼中。
他看见了一张酷似情敌的脸,脚步不由地打滑,被门槛绊得踉跄一下。
罗德察觉到动静,瞥向门口。
门希僵硬得仿佛浑身上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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