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修文物》第647章


远远驶来的,哪里是回京的九阿哥,车驾上分明载着一座黑沉沉的灵柩。
“皇上允了九贝子府停灵。”石咏在允禩身后又补了一句。
允禩却压根儿没有听见这句话,他只浑浑噩噩地立在原地,茫然而凄惶:他到底都做了什么?
突然,允禩一回身,一把扯过石咏,死死攥住他的胳膊,高声问:“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时候……”
“就在前两天,您在府上大开着中门,等着皇上降旨的时候。”石咏见允禩半带疯态,心里并不同情,而是使劲将自己的胳膊抽了出来,对允禩说:“九贝子行至张家口,病势沉重,实在走不动了,原本想着或许您听到消息能够赶去张家口与他见一面。”
允禩彻底傻了,顿了片刻,突然怒道:“你们全都瞒着本王,全都瞒着本王!为什么没人给本王送信,没人将九弟的消息送给本王?”
石咏被他扯着胳膊奋力地摇晃,实在忍不住了,便一甩袖子,冷冷地道:“那日在圆明园,皇上在您面前提过,九贝子回京的事吧?这几日您一直在廉亲王府,既没有被禁足,也没有人拦着您打听九贝子的消息。您自己都不上心,又怎么好怪旁人不替您打听?”
允禩被石咏这话震的半个字都驳不了,他立在地安门跟前,那眼神几乎一点一点地散开。石咏明白这人心内此刻正面临这巨大的悲痛与内疚自责,足以让他痛到失去心智。
允禩也确实如此,他早先恨透了胤禛,既然胤禛说他不配为天家手足,他便盼着胤禛尝尝痛失手足的苦楚。
只是没想到,他尽然先一步尝到了。
这不是上天在罚他是什么?
他自始至终都在怨胤禛“谋父、逼母、弑兄、屠弟”,可为什么老天爷会先一步罚他呢?
一念及此,允禩便似被一击重拳重重打在肚子上,令他痛得连站都站不稳,整个人都弯下腰去。背后地安门的门洞里,传出呜呜的风声,此刻听来就像是嫠鬼夜哭。允禩忍不住偏过头,望向那黑洞洞的城门,他立时觉得连整座城门都在笑话他。
眼下九阿哥的灵柩还未运至跟前,允禩已经抱着肚子蹲在地上,满脸是泪泣不成声。他就是个傻子。
石咏见到允禩这样,纵是铁石心肠,多多少少也生出一两分怜悯。他知道允禩此人绝不是不聪明,只是聪明用错了地方。于是他最终还是开口安慰了一句:“九贝子在张家口总共停留了三日,弥留之际一直有敦郡王陪伴……”
岂知石咏不安慰还好,这样一安慰,允禩更感绝望。若是他当初一听皇帝提起允禟返京的消息,立即赶去见兄弟一面,便绝不至于此。至少老九在弥留之时能见到他一面,兄弟两人都不会有遗憾。
可是他那时在做什么,他在争名夺利,他在试图恢复八王议政的祖制,从而将弘时推上那张龙椅——
世上还有比他更傻的人么?
再没有。
于是允禩再也顾不上其他,在允禟的灵柩被推至地安门跟前的时候,他蹲在地上放声痛哭,哭得像个傻子……
不知何时,地安门券门里的风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熟悉,允禩细听来那竟然像是歌声,他早已记不起当初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听见过的,有人曾经毫无忌惮地如此放歌,却能唱到他心里去,“……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他早已不认得故乡了。
石咏带着心内无限感慨离开了地安门,廉亲王允禩在他面前哭成狗,他却也只是木然地看着。
相形之下,九阿哥的死令他触动更大。在青海数年,再归来已是一具棺材。若是没有夺嫡这一出,亦或是九阿哥从来都不是个长于深宫的天之骄子,或许他的才具能够真正发挥,从而放出前人所未有的璀璨光亮。
然而九阿哥已经不在人世,是善是恶都已经无法再作。可是石咏还是忍不住要去想,这样毫无意义的悲剧,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仰头望着地安门,后者券门里风声大作,仿佛与他打了个招呼。
“呜——噫——”
听起来就像是也同意他说的,毫无意义。
石咏清楚地知道这件事还未完:眼下是因为十三阿哥病重,在病榻上明言,不欲因他的宿疾而令雍正皇帝处罚旁人。雍正貌似是听了进去,所以才会在这段时间里对胤禩与隆科多一党都没有过于严厉的惩罚。可是石咏心知龙椅上那位怕是在为了给十三阿哥祈福,所以不欲大兴干戈,若是万一……十三阿哥有个万一……
眼看着廉亲王能为一个老九哭成这副模样,雍正与十三阿哥一向手足情深,到时还不知道会如何。
石咏抬头看看地安门,又看了一眼抱着老九黑漆漆的棺材,痛哭失声的廉亲王允禩,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都是制度的锅。若是没有这一人为君,以一人治天下的封建皇权制度,这里本不该发生这样的悲剧。
明明都是些情深义重的人。
除此之外,石咏也感到深深的无奈。这个时空里即便是天之骄子,依旧为物质条件和历史局限所拘泥,无法更加向前迈出一步,就像九阿哥手下的产业,许是与工业革命只有一步之遥,可是九阿哥本人却无知无觉;就像八阿哥力主的八王议政,已经有了集体议政的雏形,可是他眼里看到的还是一个争权夺利的工具,他所想的还是一己之私和那个位置。
“去——吧——”
又是一阵劲风刮来,古老的城门里发出嗡嗡的响声,似乎整座城门都在微微震动。石咏再度抬头,这一次他像是听明白了这座古物的心声,也听明白了自己的心声,于是他再也没有疑虑,果断抬脚,穿过券门,往城门内走去。
除了皇家之事以外,眼前要忙的还有不少,头一件大事便是恰克图那里还未完成的谈判。不止鄂罗斯使团,石咏在理藩院的下属们,眼下都还在恰克图眼巴巴地等着。
石咏待十三阿哥病情稳定一些之后,已经择机将北疆谈判的情形向雍正一一汇报。石咏虽然也在一定程度上表达了对隆科多工作的肯定,可是雍正只消一听到“隆科多”三个字,就会立即皱眉,毫不掩饰地表达对这位“舅舅”的厌弃之情。
只是隆科多是皇亲,佟氏一族又多在军中任职,若是处罚得太重了回头朝野之间再有异动。就因为这个,雍正选择直接将隆科多囚禁在圆明园,无诏不得任何人探视。
石咏心知,隆科多此生怕是再也难见天日,也是决计再没有机会返回北疆,完成与鄂罗斯使团的谈判了。但是无论如何,谈判的成果他必须要保住,因此石咏明明白白地向雍正陈述,希望使团能够按照先前一直坚持的策略,继续完成与鄂罗斯使团的谈判。雍正允了。
眼下没有了隆科多,使团还需要一位重量级的大臣前往北疆,继续完成谈判。雍正便指了诚亲王允祉接替隆科多前往。允祉在康熙朝一向在礼部办差,惯于修修书什么的。待到雍正登基,他位置尴尬,多数时候赋闲,还去景山守过一阵子陵。这次属于难得出来放放风、办办差。
石咏心知肚明,雍正就是因为隆科多已经将绝大部分都谈妥了,往后再没什么好多谈的,所以才派允祉去。但是他多长了个心眼儿,怕允祉在北疆自作主张,对方是和硕亲王,大帽子压下来他扛不住。石咏便向雍正皇帝请示,得了雍正手谕,命允祉遵照使团“原本”的谈判策略,继续与鄂罗斯使团谈判。若是谈判结果有大幅变动,必须回京请旨。
石咏得了这个旨意,心里多少放了心,便带着手谕,与新任“谈判官”允祉一道,重返北疆。。
恰克图那里,萨瓦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与其让他在这边等候谈判,还不如放他一路上劫掠着回莫斯科,来得更加爽快一点。
岂料中国使团这里,竟然换了一名主导谈判的官员,这令萨瓦兴奋不已,毕竟以前那个隆科多,实在是对北疆太熟,不好蒙骗。如今换了一名主官,按照萨瓦以前对中国使团的了解,晓得下级官员一向是唯主官的命令马首是瞻,主官说一,下属都不敢说二的。因此只要将允祉搞定,这次谈判的结果,依旧有可能偏向鄂罗斯这一边。
萨瓦也算是个机灵人,与允祉打交道打了没几日,就已经摸清了这位和硕亲王的脾气——允祉这个人,文人气很重,表面看着很有气节,内里却难免胆小怕事,得失心重。于是萨瓦干脆也不谈判了,每日只试图与允祉“交朋友”。偏生这萨瓦确实有几分亲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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