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夫见信好》第3章


“你这脚都成这样了,要怎么送我?不认路我也会问路,你安心睡。”陆星流反握住他的手臂,将他的手塞进被窝里,掖好被角。
陆星流这时才发现,顾昔真是瘦得可怜,手臂就像条柴木。他以前生得胖,像是一大块能行走的云朵,从前一块玩的都喊他“顾阿胖”。他现在看着那越发瘦削的脸都快喊不出口了。
陆星流走之前,顾昔还问道:“你明日就走吗?”两只乌黑的眼睛嵌在苍白的脸上,就那么直望着他。他都不敢看那双眼睛。
陆星流说明日就走,出屋找孙玉借了伞,便回客栈去了。
当然他明日也不走。顾昔摔成这样,他也没法安心走。
当然他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确实也不认路。深夜路上行人寥寥,他沿路问去,绕了两圈却又回到了顾昔家门口。陆星流想,这不是鬼打墙就是天意。
陆星流犹豫着敲了门,来开门的是孙玉姑娘。他说他夜里找不到回客栈的路,想要留宿一晚。孙玉姑娘毫不犹豫一口答应,立马拉着他进去,叫弟妹让出房间给他沐了浴,还叫弟妹让出房间给他睡一晚。热情得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陆星流再三说太过叨扰,他说他与顾昔打小一块睡,去顾昔房间打个地铺就成。孙玉这才找了草席子出来。
孙玉对陆星流说:“你叫阿昔打地铺,他皮糙肉厚。你金贵得睡床。”
陆星流抱着草席进了屋,发现顾昔早已睡得昏昏沉沉。接连几日被关在山上,今日又多番折腾,确实是该疲累了。
陆星流在草席上躺下,心思有些不定,纵然是几日奔波疲乏,他依旧感到有些难以入眠。窗外雨声沙沙作响,偶有风来敲打窗扉。床榻上的顾昔呼吸声平稳而真实。
他闭上沉重的双眼,入梦的不知又是什么熟悉的景象。
……
顾阿胖打小就生得一副乖巧可欺的模样。小时候头圆肚子圆屁股圆,胖成一只小皮球。爱笑,笑起来一口白牙俩小梨涡,只能见一条眼睛缝。
都说他看着憨厚有福相,他确实看着老实巴交,但背地里蔫儿坏。
书院的破矮墙被打坏了。谁干的?陆星流干的。后院先生种的西瓜被偷了个干净。谁干的?陆星流干的。先生的藏书被撕坏了。谁干的?陆星流干的。小矮个同窗被顾阿胖欺负了。这回是顾阿胖干的了吧?不,是陆星流指使的。
顾阿胖被抓到之后,拍着陆星流的肩膀,跟先生睁眼说瞎话:“陆星流是我老大,他看谁不顺眼,我都要帮他出气,这就是兄弟义气。”
陆星流:“……可谢谢您嘞。”
顾阿胖简直就是书院一小霸王,他借陆星流的名号欺负同窗,明明谁都不敢招惹他,他还总是臭不要脸地装狗腿子,跟着陆星流喊“老大”,一出事就拿陆星流当垫背的。
顾阿胖长得乖巧温顺,容易迷惑人,而陆星流与顾阿胖恰恰相反,他自幼丧母,性情冷淡些,偏生了张桀骜叛逆的脸,看着就像是会惹祸又不服从管教的样子,因此从小到大为顾阿胖背了不少锅。
对于这种热衷于插兄弟两肋刀的浑球,陆星流本来早就该跟他反目成仇了,但回回他做得太过,真惹陆星流生气了,他又会抱大腿撒泼求饶,全然是无赖的做派。
顾阿胖常说:“我们从出生起就是邻居,我们两家还是世交。陆叔和我爹本还打算给咱定个娃娃亲,只可惜我一出生就是个男孩。既然做不成夫妻,我们就结成亲兄弟了,所以我的事就是你的事,你的事还是你的事。”
陆星流说:“那我可真谢谢您嘞。”
那会儿顾叔还是朝廷的礼部侍郎,顾夫人也还未病逝。顾阿胖身为长子,被惯得不知天高地厚,十几岁时成日游手好闲,就爱胡作非为。有一阵时日因闹得过火了,还被顾夫人关在屋里读书。
顾家是朝官之家,而陆家则是鼎鼎有名的商贾世家。那时同身为长子的陆星流,早在学经商之道了。夏日屋里热得待不住,他就带着账簿和算盘到凉亭去看账,十次有七次会遇到偷跑出来的顾阿胖,还都不是走正门的。
顾阿胖怕被陆家门口的下人看到告诉他娘,因此都是翻墙进来的。他这个人瞧着胖,居然还挺灵活,可以说是身轻如燕。他翻进后院之后,就喜欢在陆星流算账的凉亭里睡大觉,不睡觉就爱胡说八道,吵得陆星流看不进账本。
陆星流问他:“你不好好准备科考,今后打算做什么去?”
顾阿胖仰躺着,翘着二郎腿道:“我就在家睡大觉,混吃等死多舒服。实在不行我就跟着你混。我相信有老大一口吃的,绝对不会让我饿着。是吧?”
他扭过头来看陆星流,笑意盈盈的。他那两点梨涡生得恰到好处。陆星流红了脸,一阵心猿意马,低了头没搭理他。他以为陆星流又嫌他聒噪,自讨没趣,将书本遮在脸上睡去了。
顾阿胖没有念书的心,谁都说他没出息,他也自认没出息,就愿意这样混日子。他后来常跟狐朋狗友在一起吃喝嫖……嫖倒也不嫖,他也没这个胆,不过赌倒是真的,有一阵常往赌坊里跑。
顾叔也痛斥过几回,顾阿胖面上装得诚恳,却是左耳进右耳出,全当耳旁风。前一天答应得好好的,隔天就又去了赌坊。有一次甚至生生把顾叔气得吐了血,重病了一场,顾阿胖还是不知悔改。
他幡然醒悟是在顾夫人病逝之后。顾夫人弥留之际,要顾阿胖答应他戒赌用功读书,与那些狐朋狗友断绝往来。
顾阿胖答应了。
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顾阿胖这个浪子回头得太不容易。
顾阿胖在娘亲的灵堂前跪了有几夜,就想了有几夜。此后他从灵堂出来,就抱着娘亲的牌位钻进书屋里发奋读书。那时陆星流也得跟着家里人四处跑商,有大半年不曾见到他。
陆星流再次见到他时,他已经消瘦下来,性情也变了许多,像是换了一个人。
到了十七岁时,顾昔已有了一股子文雅气,或许是因为书读得多了,难免气质也会沾染书卷气。顾昔是个聪明人,他的文气也并非浮于表相,只在于迂腐卖弄,而是沉淀在了骨子里。从皮相上看他照旧是那个放/荡不羁的性子,自在散漫无忧虑,有话直言从不怕得罪人。
顾叔不喜欢他的性子,常说他的性子太过耿直,不适合官场,想要磨磨他的棱角。陆星流倒是希望顾昔能一直保持这份本性。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的顾昔。
陆星流长顾昔一岁,在那个年纪家中已打算为他寻一门亲事。陆星流没那个心思,谁都看不上。二娘又绞尽脑汁地在他身边安装眼线,想往他房里塞侍妾,都被他回绝了。
陆星流觉得自己可能是病了,做梦反反复复梦到顾昔,什么样的顾昔都梦到过。梦到过顾阿胖,也梦到过清瘦后的顾昔,眉眼都是潋滟的。他很冷静地明白自己断袖断得彻底。
陆星流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就是因为太清楚了,有时候又不得不困惑。他不知道自己是该为了守护而沉默,还是该为了守护而倾诉。
陆星流想了很久很久。
顾昔十八岁那年,顾叔被问斩,顾家败落。直到顾昔最后悄无声息地离开,陆星流也没将那句喜欢说出口。
……
顾昔的脚受伤,最初两日他连行走都有些不便,陆星流就多留了些时日,在家中照顾他。
陆星流还特意放了信鸽出去,让随行的家仆返回家中,不必在垠州随侍,说自己过几日再回去。
顾昔好奇地问过他,他留在垠州会不会耽误提亲的日子。
陆星流给他换药,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那是家里人的安排,听不听还得由我。我一个人自在惯了,还不想成个亲给自己罪受。”
“那你的生意呢?”顾昔问。
“我赚的银子已经够我下辈子用了,不缺这几万两。”
顾昔想,这可能就是大佬吧。
顾昔走路一翘一翘地,除了去衙门录过明山山贼一案的口供,别的地方再没去过,只能待在家里。而他就算不亲自侍奉汤药,每天也要去看孙老爷子。
都过了这么多年,老爷子早就把他当成了亲孙子。他生了场病,总觉得自己大限将至,心里又有些事放不下,就拉着顾昔说话,让他一定好好照顾孙玉。
顾昔说:“阿玉就是我妹妹,您就算不说,我也一定会好好照顾她。您就只管安心养病。”
老爷子说要不然就让小玉嫁给他了。顾昔听了脸色都变了,含糊了一阵说他只把阿玉当妹妹,他俩不合适。
老爷子急了,追问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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