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回去》第44章


我看着她。奥莉薇亚气得脸色发白,双手紧压门板,重重呼吸。 “假如你认为你家人不够好,觉得他们丢脸,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别赖到我身上。我从来没有说过那种话,从来没这么想,一次也没有。”
她转身将门拉开,喀嚏一声关上。要不是为了荷莉,这一关肯定会让整栋屋子摇晃。
我又坐了一会儿,像个白痴怔怔望着厨房的门,感觉脑细胞像碰碰车般的疯狂对撞。接着我抓起酒瓶,拿了另一个杯子去找奥莉薇亚。
她在温室的藤沙发上,双脚蜷在身子底下,手深深缩进袖子里。她没有抬头,但当我将杯子递到她面前,她立即伸手接着。我帮自己和她各倒了一大杯酒,多得可以淹死小动物,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雨还在继续,耐心地、不停地下,噗噗拍打玻璃。冷风灌入缝隙,有如烟雾在屋里漫布开来。离婚这么久了,但我发现我依然在心里默默提醒自己,要把缝隙找出来补好。奥莉薇亚啜饮伏特加,我注视窗口上她的倒影,看她的目光被暗影遮盖,凝望只有她才看得见的东西。半晌之后,我说:“你为什么从来不说?”
她没有回头。 “说什么?”
“全部,但先从一件事开始,你为什么从来不跟我说你不介意我的家人?”
她耸耸肩说: “你好像很介意谈到他们,而我也不觉得需要特别提,我为什么要介意自己从来没见过的人?”
“莉儿,”我说, “帮我一个忙。别装傻,我已经受够了。你这里是《绝望主妇》的世界——像在温室一样,拜托。我长大的‘温室’可不是这样,我家比较像《天使的小孩》。你家在温室喝意大利红酒,我家则是窝在廉价公寓,拿失业救济金坐公交车。”
她听了双唇微微一撤,几乎难以察觉。 “弗朗科,我头一回听你说话,就知道你来自蓝领家庭,你也毫不隐瞒,但我还是跟你约会。〃
“是啊,查泰莱夫人爱老粗。”
我语气里的尖酸吓到了我,也吓到了她。奥莉薇亚转头看我,厨房来的微光稀疏滑过她的脸庞,光影狭长、忧伤而美好,有如圣像卡。她说: “没这么想吧?”
“没有,”我顿了一下说, “应该没有。
“我想要你,就这么简单。”
“你得将我家人排除在外,事情才会这么简单。你也许要我,但绝对不会要我的博帝叔叔,他最喜欢跟人比赛放屁大声。你也不会要康塞普塔姑婆,她逢人就说她搭巴士坐在一群嬉皮后面,那发型有多惊世骇俗。还有我堂妹娜塔莉,她让七岁儿子坐躺椅领第一次圣餐。我可以了解自己为什么不会让邻居心脏病发,顶多轻微心悸,但我们都晓得其他人肯定会被老爸的高尔夫球杆和老妈的早午餐会搞疯,绝对是You Tube的大热门。”
奥莉薇亚说: “我不想反驳这一点,也不会说我没想到,”她默默转动酒杯,安静了一会儿, “没错,我起初也认为你不和他们联系可能简单一点。这不表示他们不好,只是……比较简单。可是,荷莉出生后……她改变了我看事情的角度,弗朗科,所有事情。我希望她有家人,而他们是她的家人,这比他们有什么怪癖都重要。”
我靠回沙发,又倒了一杯酒,努力靠脑中腾出空间锌纳她的回答。我不该讶异,起码不该吃惊到这个程度。从我们认识、交往、结婚到现在,奥莉薇亚对我始终是个巨大的谜,尤其在我自以为最了解她的时候。
我们相识当时,她是检察官,打算起诉一个绰号痞子的小号毒贩。痞子在缉毒组一次扫荡行动中被捕,但我想放他一马,因为我过去六周一直努力和他交好,觉得他还有许多“潜能”值得开发。
我亲自造访奥莉薇亚,想当面说服她。我们争论了一小时,我坐在她书桌上浪费她的时间,逗她发笑。后来时间晚了,我邀她共进晚餐,好舒舒服服继续争辩。最后,痞子多了几个月的自由,而我有了第二次约会。
她真是与众不同,衣着光鲜亮丽,细致的眼影,仪态无懈可击,思绪锐利得像是一把剃刀,双腿令人目不转睛,个性果敢坚毅,任谁都能感觉她的积极进取。婚姻和小孩是她最不在乎的事物,却是我认为一段美好感情不可或缺的元素。
不过,我当时才刚摆脱一段感情——第七或第八个吧,我忘了——起初很愉快,但一年后我和她都察觉我无意更进一步,感情便开始乏味发臭。照理说,我和莉儿应该也会这样,可没想到我们竟然在教堂完婚,该有的礼数一样不少,还在乡村别墅旅馆办婚宴,在戴齐拥有一栋房子,并且生了荷莉。
“我没有一秒钟后悔,”我说, “你呢?”
她沉吟片刻,不晓得是在揣摩我的用意或该怎么回答。之后她说:“嗯,我也是。”
她双手搁在腿上,我伸手按着她的手。克什米尔毛衣很软、很旧,我依然记得她手的模样,熟得就像自己的手掌。过了一会儿,我到客厅拿了一条披肩回来,披在她的肩上。
奥莉薇亚没有看我,她说: “她非常想认识你的家人,弗朗科,他们也是她的家人。家人很重要,她有资格知道。”
“我也有资格表示意见,我还是她父亲。〃
“我知道。我应该跟你说的,至少尊重你的意愿,可是……”她闭起眼睛,脑袋靠着沙发摇摇头,半明半暗的光线让她眼窝下方的阴影有如瘀青。“我知道只要一提起,我们就会大吵一架,而我实在没力气,所以……”
“我家人已经病人膏肓了,莉儿,”我说, “太多方面都是如此,我不希望荷莉变成他们那样。”
“荷莉是个身心健全的快乐小女孩,你应该晓得。这么做没有任何害处,她喜欢见到他们。这是……没有人料到会是这样。”
我疲惫地想,真的吗?老实说,我一向认为家里迟早有人下场凄凉,但我不会把赌金押在凯文身上。我说: “我一直在想之前问她做什么,她总是像小鸟吱吱喳喳,一点也不慌张,不是说她和莎拉溜直排轮,就是自然课做火山模型。我从来不曾怀疑她有事情瞒我。我想到就痛,莉儿,真的想到就痛。”
奥莉薇亚转头看我。 “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弗朗科,真的。她不觉得这是对你说谎。我告诉她必须等一阵子再告诉你,因为你之前和家人大吵一架。她说: ‘就像我和克柔依吵架那样,我整个星期都不希望想起她,否则就会哭。’她比你想的还要善体人意。”
“我不需要她呵护我,一辈子都不要。我希望永远呵护她。”
奥莉薇亚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带着几分感伤。她说: “你也知道,荷莉在长大,再过几年就是青春期了,事情会改变的。”
“我知道,”我说, “我知道。”我想到荷莉脸庞挂着两道泪痕,趴在二楼床上沉浸梦乡,又想起我和奥莉薇亚创造她的那一晚:莉儿胜利似的轻声低笑、缠着我手指的秀发,还有她肩头沁出的夏日清清汗水的味道。
几分钟后,奥莉薇亚说: “她明天早上会想谈这件事,我们最好都在。假如你想睡在客房……”
“谢了,”我说, “这样很好。”
她起身抖落披肩,将它折好用前臂挂着。 “床已经铺好了。”
我微微倾斜酒杯。 “我想把酒喝完,这一杯谢了。”
“好几杯才对。”她话语里带着昔日的笑容,令人感伤。
“一样谢了。
她走到沙发后方停丫下来,指尖按着我的肩头,轻得我几乎没有察觉。她说: “凯文的死,我很遗憾。”
我听见自己开口,声音微微带着沙哑: “他是我弟弟,不管他怎么摔下去,我都应该抓住他。”
莉儿屏住气,似乎急着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叹息一声。她轻轻唤了我的名字,仿佛自言自语: “哦,弗朗科。”她手指从我肩膀滑开,带走了温暖,留下冰冷的小点。我听见门在她身后静静关上。
第十四章 你告诉了谁
奥莉薇亚轻敲客房的门,我从沉睡中醒来,即使意识朦胧,沮丧的感觉仍然在我心里一闪而过。打从我和莉儿慢慢发觉她不再认为是我妻子开始,我在这个房间待过太多夜晚,光是闻到那空洞的感觉与优雅的人造茉莉淡香,我就伤心疲惫,仿佛全身关节都被人狠狠重击。
“弗朗科,七点半了,”莉儿隔着房门轻声说道, “我想你或许想和荷莉谈谈,因为她要去上学了。”
我甩动双脚下床,用手搓脸。 “谢了,莉儿,我马上来。”我很想问她有什么建议,但还来不及开口,就听见她鞋跟喀喀走下楼去了。她是不会踏进客房的,免得发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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