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回去》第68章


谢伊说: “后来没了,老妈、老爸和我上床睡觉,小凯和洁琪各自回家,”他将香烟扔出扶手,站起身来。 “就这样。”
我们一回屋里,老妈立刻加强马力,惩罚我们刚才留她一个人操作可怕的机器。她对蔬菜狂下重手,以惊人的速度发号施令: “你,卡梅尔或者洁琪或者卡梅尔,随便,开始弄马铃薯。谢伊,把那个放在那里,不对,你白痴啊,那里。艾合丽,亲爱的,帮奶奶擦一下桌子。还有弗朗科,你进去和你老爸说话,他回房去了,需要人陪。快去啊!”她用抹布甩了我脑袋一下,要我行动。
老妈说话的时候,荷莉正粘着我,拿着她在圣诞市集买的彩绘瓷器给我看,说她准备送给奥莉薇亚,同时详细描述她怎么遇到圣诞精灵。听见老妈对我下令,她立刻回到其他小孩身边,我感觉她很能审时度势。我也想学她,但老妈就是有办法念个不停,威力惊人,而且抹布已经再度对准我的方向,我只好逃之夭夭。
卧房比屋里其他地方冷,而且很安静。老爸躺在床上竖起枕头靠着,除了倾听房外的声音(或许吧),显然无所事事。他身旁的那一堆轻软的东西,从桃红装潢、须边摆设到立灯沉抑的灯光,让他看来格格不入,显得更强壮、更野性。
你可以看出女孩予为什么会为他拼命,为了那轻斜的下巴、傲然突出的颧骨和始终闪着蓝光的眼眸。在那不值得信赖的灯光下,他仿佛还是当年的吉米·麦奇。
是他的手泄了底,简直一团糟。手指肿胀内弯,指甲又白又粗,仿佛已经开始腐坏,而且不停在床上扭动,不安地抽拔毛毯松脱的线头。房间弥漫着疾病、药物和脚臭味。
我说: “老妈说你想聊聊。”
老爸说: “拿烟来。”
他看起来似乎还很清醒,但我老爸一辈子都在努力锻炼自己的耐力,要让他形容憔悴没那么容易。我从老妈的梳妆台抓了椅子到床边,但没有太靠近。 “我想老妈不准你在这里抽烟。”
“那个贱人,叫她去死吧。”
“真高兴你们感情还这么好。”
“你也去死吧,拿烟来。”
“不可能。你要气死老妈是你家的事,我可要继续当她的乖宝宝。”
老爸咧嘴笑了,但不是开心。 “祝你好运,”他说。忽然间,他似乎完全醒了过来,更用力瞪着我的脸。 “为什么?”
“为什么不?”
“你这辈子从来不在乎她开不开心。”
我耸耸肩说: “我女儿很迷她奶奶,只要不让荷莉看到我们把对方撕成两半,就算我必须每周找一个下午咬牙巴结老妈,我也愿意。你要是好好求我,我连巴结你都肯,起码荷莉同在这个房间的时候。”
老爸笑了,背靠枕头笑得太用力,结果变成剧烈黏稠的咳嗽。他朝我挥手,气喘吁吁地指着梳妆台上的一盒面纸。我将面纸递给他,他呕了一声,将痰吐进面纸,朝垃圾桶扔去,不过没进。我没有去捡。可以说完话再去,他说: “妈的!”
我说: “想说明白一点吗?”
“你不会想听的。”
“没关系,死不了的。我什么时候喜欢过你嘴巴里吐出来的东西?”
老爸吃力地伸手到床头柜拿了水或什么的,慢悠悠地喝着。 “你刚才说你女儿什么的,”喝完,他抹抹嘴说, “全是狗屁。她好得很,根本不在乎你和你老妈是不是处得来,你心里明白。你讨你老妈欢心是为了自己的理由。”
我说: “老爸,人有时会尝试善待对方,不为任何理由。我知道你很难想象,但请你相信我,这是真的。”
老爸摇摇头,脸上又浮现冷笑。 “除了你以外。”
“也许是,也许不是。我想你最好记得,你根本一点也不了解我。”
“没必要。我认识他就够了,我晓得你们兄弟俩就像豆荚里的两颗豆子,一模一样。”
我想他说的不是凯文。我说: “我看不出来哪里像。”
“像得很,你们两个这辈子做事从来不管理由,除非必要,也从来不告诉别人原因。我根本没办法否认你们两个是我的孩子,完全没办法。
他很乐。我知道应该闭嘴,然而实在忍不住。我说: “我和这一家人没有半点相似,丝毫没有。我离开这个家,免得变成你们这样。我花了一辈子确定这件事。”
老爸眉毛一挑,满脸轻蔑。 “你听听,我们现在配不上你了是吧?我们当初可是把你放在这个屋檐下照顾了二十年。”
“我还能说什么?免费虐待没什么好爽的。”
他又笑了,低沉凶恶得近乎咆哮。 “是吗?起码我知道自己是混蛋。你觉得你不是?来啊,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说你看到我这样没有在心里暗自雀跃。”
“这不一样,这种事发生在你身上刚好,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了。”
“看吧?我不成人样,你却幸灾乐祸。血亲就是血亲,小鬼,看得出来的。”
我说: “我这辈子没有打过女人,也没打过小孩。我女儿从来没看我喝醉过。我知道只有变态加混蛋才会觉得这很了不起,但我实在忍不住,因为这每一件事情都证明了我和你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
老爸看着我说: “所以你觉得你当老爸当得比我好。”
“我不是往脸上贴金,我看过不少流浪狗当老爸都比你当得好。”
“那你只要告诉我一件事就好:你既然那么了不起,而我们糟糕透顶,你干吗用那个孩子当借口,回来这里鬼混?”
我掉头就往门口走,背后传来一声: “给我坐下。
他的声音又变回了老爸,饱满、有力而年轻。我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这声音掐住心里那个五岁小孩的咽喉,坐回椅子上,只好假装是我自己选择的。我说: “我以为我们讲得差不多了。”
发号施令让他精疲力竭。他身体前倾抓着被子,气喘如牛,上气不接下气说: “说完我自然会告诉你。”
“别忘了,而且要快。”
老爸将垫在背后的枕头拉高——我没帮忙,想到靠近他的脸就让我全身发麻一呼吸缓缓恢复正常。头上的天花板,有如赛车跑道的裂痕还在。我小时候清晨醒来,常常望着裂痕发呆,听凯文与谢伊呼吸、翻身和说梦话。金黄的夕阳余晖退去了,窗外,天空盘踞在后院上方,颜色转成深海般的冰蓝。
老爸说: “你听我说,我来日无多了。”
“这句话说给老妈听,她比较了解。”打从我有记忆起,老妈不知道在鬼门关前走了几回,几乎都和她胯下的神秘病痛有关。
“她会活得比我们都久,纯粹出于怨恨,我不敢说自己能撑到下回的圣诞。”
他一手接着胸膛往后躺,好博取同情。但从他说话的口吻,我晓得他刚才不只是有感而发。我说: “你想怎么死?”
“你干吗在乎?我就算烧死,你也不会撒尿救我。
“那倒是。我只是好奇,我不晓得做个混蛋原来会致命。”
老爸说: “我的背越来越糟,腿有一半时间根本没有感觉。前两天早上,光是穿内裤就摔了两次,双脚完全不听使唤。医生说我夏天之前就得坐轮椅了。”
我说: “让我胡乱猜一下,医生会不会正巧也跟你说了,你的‘背’可以好转,起码不会变糟,只要你停止喝酒?”
他面目纠结,写满嫌恶。 “那个小鬼头只会让人生病。他最好放开老妈的奶头,好好喝上一杯,几杯酒伤不了人的。”
“几杯啤酒,不是伏特加。既然喝酒这么好,那你怎么会死?”
老爸说: “残废的男人不值得活。一个人关在家里,让人帮你擦屁股,被人抬进抬出浴室,老子我不搞这套。与其如此,我宁可死了。”
这一回,他的自怜依然藏着几分认真。也许因为赡养院不会有迷你吧,但我同意他的论点,宁可死也不要包尿布。 “怎么做?”
“我自有计划。”
我说:“有一点我一直搞不懂,你到底求我什么?假如是同情,很抱歉我没有。假如想找人帮你一把,我敢说排队的人多得是。”
“你这个蠢材,我才没有求你什幺。我只是跟你说一件重要的事,你要是肯闭上嘴巴听久一点就会明白。还是你太喜欢自己的声音了?”
我承认(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承认过最难堪的一件事),那一刻,我内心深处真的以为他或许有话要说。他是我老爸。小时候,在我发现他是世界超级烂货之前,我一直觉得他是世上最聪明的人,什么事都知道,可以一手撂倒绿巨人浩克,一手用二头肌吊起几架平台钢琴,他的微笑可以让人一天心情愉快。假如你要我挑一天洗耳恭听难得的父亲智慧,绝对是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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