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回去》第70章


我感觉扶手被我握得扭曲断裂,谢伊语气里的决然表示他会终生坚持这个说法,甚至相信这就是事实。虽然我想不至于,但假以时日,或许他有一天真的会这么相信。
“什么是废弃?”
“破坏了,毁损了,很危险。”
荷莉沉吟片刻,说: “他还是不应该死掉。”
“是啊,”谢伊说,但口吻不再热烈,忽然显得精疲力竭。 “他不应该死的,没有人希望他死。”
“但有人希望萝西死,对吧?”
“连她也不是,有时事情就是发生了。”
荷莉傲然说: “假如我爸爸和她结婚,就不会和我妈妈结婚,就不会有我,我很高兴她死了。”
走廊灯光的定时器喀嚓一声,大得有如枪响。我根本不记得刚才上楼有按它。我独自站在空荡荡的漆黑里,心跳狂飙。我忽然想到,我没有跟荷莉说过萝西的字条是写给谁的,她一定亲眼看过。
紧接着,我恍然大悟,荷莉明明可以和表兄姐玩,上演可爱感人的亲情戏码,为什么还是带了数学作业来。她需要作业当借口和谢伊独处。
荷莉计划了每一步。她大踏步走进这间屋子,走向我家陷阱处处的秘密与足以致命的狡诈本领。这些都是生来就属于她的东西,而荷莉走了进来,伸手放在上头,将一切据为已有。
血亲就是血亲,我父亲的声音在我耳边淡淡响起,接着是刺耳又幸灾乐祸的:你以为你当老爸当得比我好?我发觉自己根本没有资格指责奥莉薇亚和洁琪,说她们把事情搞砸了,还讲得义正词严。她们做什么都没有用,不管在哪一个时间点上,都救不了我们所有人。全是我的错。我真想像狼人一样对月嗥叫,咬破手腕的血管,将血缘所招致的一切从我体内抽干。
谢伊说: “别这么说,她已经离开了。忘了她,让她安息,继续做你的数学作业。”
铅笔轻轻滑过纸面。 “四十二?”
“不对,从头开始,你不够专心。”
荷莉说: “谢伊伯伯?”
“嗯?”
“还有那一次呢?我在这里,你电话响了,你走到卧房去接。”
我听得出来她准备让好戏上场了。或许谢伊也是,因为他语气里开始出现一丝提防。 “怎么了?”他说。
“我铅笔折断了,但找不到小刀,因为美术课的时候,克柔依借走了。我等了好久,但你一直在讲电话。”
谢伊说,声音非常轻柔: “所以你怎么做?”
“我只好另外找一支铅笔,在那边的柜子。”
漫长的沉默。四周只剩楼下电视里一个女人歇斯底里说个不停,隔着厚墙、厚地毯和高高的天花板含糊不清。谢伊说: “结果你看到了某样东西。”
荷莉低低说,声音几不可闻: “对不起。”
我差一点就破门而人,但有两件事将我拦了下来。首先是荷莉才九岁,她相信世界上有精灵,有没有圣诞老人不是很确定,而几个月前她才跟我说,小时候飞马经常载她从卧房窗户飞出去。她找到的东西要能当成强有力的证据,也就是假如哪一天我希望别人相信她说的话,我必须有所佐证。我必须听谢伊亲口说。其次,眼前也没必要杀进去,为了从大坏蛋手中救出小女孩,弄得子弹齐飞。我看着门底下透出的亮光,仔细谛听,仿佛来自一百万公里之外或一万年以后的世界。我很清楚奥莉薇亚会怎么想,任何正常人会怎么看,但我依然一动不动,让荷莉替我完成最龌龊的任务。我做过许多惊险的事,没有一件让我夜里失眠,只有这件不同。对我来说,假如真有地狱,就是我伫立在漆黑走廊的那一刻。
谢伊仿佛喘不过气来,说: “你有跟任何人说过吗?”
“没有,我根本不晓得它是什么,直到两天前才想出来。”
“荷莉,亲爱的,你听我说,你能保守秘密吗?”
荷莉用听来充满骄傲的语气说: “我早就看过它了,好几个月、好几个月以前,可是我什么都没说。”
“没错,你没说,真是好女孩。
“是吧?”
“嗯,我知道了。那你现在能继续吗?只有自己知道,不告诉别人?”
沉默。
谢伊说: “荷莉,假如你跟别人说了,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你会有麻烦。”
“也许吧。我没做什么坏事——你听到了没有?——但很多人不会相信我,我可能会坐牢,你希望那样吗?”
荷莉的声音沉了下去,闷闷朝着地板: “不希望。”
“我想也是。即使我没有坐牢,事情又会怎么样?你觉得你爸爸会怎么说?”
不确定的喘息,小女孩迷惑了。 “他会很生气?”
“他会大发脾气,气你和气我,因为我们没有跟他说。他再也不会准你来这里,不会再让你看到我们任何人,你奶奶、我,还有多娜。他一定会想尽办法,不会让你妈妈和洁琪姑姑再瞒他一次的。”沉默几秒,让荷莉听进去。 “还有呢?”
“奶奶,她会很难过。”
“奶奶,还有你两个姑姑,还有你的表哥、表姐和表妹。他们都会心碎,不知道怎么办。有些人甚至不会相信你,到时就是一场大战。”又是故意沉默。“荷莉,小乖,这是你想要的吗?”
“不是……”
“当然不是,你希望每个星期天都能过来,和我们大家享受美好的下午对吧?你希望奶奶能帮你做海绵蛋糕庆生,就像她替路意丝做的那样,也希望等你手掌够大,戴伦会教你弹吉他,”这段话飘向荷莉心中,轻柔诱人,揽着她将她拉近。 “你希望大家团聚在一起,一起去散步、做晚饭、说说笑笑,不是吗?”
“嗯,就像正常的一冢人。”
“对啊,而正常的一家人会彼此照顾,家人就应该这样。”
荷莉就像麦奇家的小孩,做了最自然的选择。尽管只是短短一句,话诏间却带着新的确定: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连你爸爸也不说?”
“对,连他也不说。”
“乖女孩,”谢伊说,语气无比温柔舒缓,让我眼前的黑暗火红沸腾。“小乖,你是我最心爱的小侄女了,对吧?”
“嗯。”
“这是我们的特别秘密,你可以向我保证吗?”
我心里想着哪些方法可以杀人不留证据。就在荷莉做下承诺之前,我深呼吸一口气,接着将门推开。
屋子里很动人。谢伊的公寓干净空旷,简直和军营一样整齐。地板老旧,橄榄绿窗帘褪色变淡,家具既不成套,也没有特色,白墙上空无一物。洁琪跟我说他在这里住了十六年,自从费尔兹太太那个疯老太婆死了,公寓空出来之后便住进来,但感觉依然像是暂住而已,两小时之内就可以打包离开,不留下任何痕迹。
他和荷莉坐在小木桌旁,课本摊在两人面前,看起来就像古老画作里的人物。阁楼里一对父女,随便你挑哪一个世纪,两人完全沉浸在神秘故事里。高高的灯洒出一池亮黄,将单调房间里的他们照耀得有如珠宝般璀璨。荷莉金发,穿着红宝石色羊毛衫,谢伊身上是深绿套头衫,头发闪着黑蓝色的光芒。他在桌下放了一张踏脚凳,让荷莉的脚不会悬空,署起来是房里最新的东西。
美好的画面只持续了一秒,接着两人就像偷抽大麻烟被逮到的青少年一样,吓得跳了起来。荷莉和谢伊就像彼此的倒影,两双蓝色眼眸同样闪着惊慌。荷莉说: “我们在算数学!谢伊伯伯在帮我!”
她满脸通红,正常得很,我还以为她已经变成冷血间谍了昵。我说:“嗯,你有跟我说过。做得怎么样?”
“还好。”她匆匆瞄了谢伊一眼,但他紧盯着我,面无表情。
“很好,”我走到他们背后,随意看了几眼。 “看起来很不错,很好。你跟伯伯说谢谢了吗?”
“说了,说了好多次。”
我眉毛一挑看着谢伊,他说: “对,她说了。”
“嗯,这样真好,我最喜欢有礼貌的人了。
荷莉紧张得简直坐不住椅子。 “爸爸……”
我说: “荷莉甜心,你下楼到奶奶那儿把数学作业写完。假如奶奶问我和谢伊伯伯跑去哪里,就跟她说我们在楼上聊天,很快就会下去了,好吗?”
“好,”她开始将东西慢慢收进书包, “我不用跟她说其他事情,对吧?”
她可能对着我讲话,也可能是谢伊。我说: “没错,我知道你不会,亲爱的。我和你晚点再聊,现在先下去吧,快。”
荷莉收拾完毕,再次来回看了我和谢伊一眼。她脸上错综复杂的表情,绞尽脑汁想要解决大人都无法解决的难题,让我看得只想打断谢伊的膝盖。她起身离开,从我面前走过,肩膀顶了顶我的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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