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_百年灯》第4章


“爹,你再这么宠着他,咱家该出逆子了。”
“咱爹小时候不也这么宠我么,大哥看我长得和逆子像不像?”段寻走过去,在他哥肩上拍了拍。说话间书房门打开,段煜将信将疑地站在里头,目光落到自家爹爹身上,三两下又给吓得移开了。
最终踏青这事儿还是依了他。原本他爹还想反对,段寻便道:“我陪他去吧,这样大哥总能放心了?”一句话将事情最终敲定下来。
既是要跟着去,那便还是打声招呼的好。段寻隔日便修书一封,将这事的前因后果交待一番,让段煜带去了学堂。
出游这日是个明媚的好天气。李牧叫刘会备了马车,倒不是拿来坐人,而是放物件的,里头有纸鸢,弹弓,九连环等玩具器物,另还有一把古琴。他又托相熟的吃食货郎挑上混沌担子一路同行,就算是给众人解决了吃食上的疑虑。
从南都城的西门一路向西,步行几余里处有溪流浅滩。此时正当万物蓬勃生长的时节,溪水丰足,水草肥沃,岸边垂柳依依姿色,正是一幅翠绿清亮的浅夏乡图。
在书屋里关惯了的孩童见了此般生动野景,顷刻就玩儿得忘了形状。段寻同李牧坐在稍高处的小丘上,看着孩子们玩耍,心中也跟着轻快不少。
“段煜那小子宁肯不吃饭也要闹着来,现下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了。”
“嗯?”李煜正看着高处的鸢尾,一时没听清段寻说什么,便咕哝了句:“你说甚么?”他是说完了才回味过来自己语气似乎随便了些,于是赶紧咳嗽了两声,想再找补一句。
段寻难得见他窘迫,一时觉得十分有趣,想多看一会,却又怕他真的窘极,便将手搭上对方肩头,语气随意地道:“你也别跟我将军在下的客气了,你这头客气,我还得跟着叫一句先生,其实是便宜了你。”
他这话玩笑意味十足,按理说照李牧平日里的性子,也该回敬他一句才是。可眼下他却一怔,心中顿生出一种“今夕何夕”的错位感受来。
李牧这头正不知道怎么回话,恰巧一群孩童开始玩弹弓打葫芦,过来拉他去做判官。李牧被三两儿童扯着衣袖,只好无奈站起来,转首对段寻道:“一起去吧?”
那葫芦是李牧准备的,方底圆身,搁在树桠枝头是将将能够立稳当。李牧拿石子儿在草茵上摆出条线,就当是众人打弓的立足点了。他动作刚完,便已有人迫不及待站在线跟前,等着要大秀一番“弓箭术”了。
段寻在旁侧看着,只觉得当真好笑。李牧这条线摆得真是相当近,生怕谁打不中那葫芦似的。
不过在这事儿上段寻还真就估摸错了,一个个都是书斋里坐久了的孩子,能不拿弹弓子儿往脚丫上打已经是不错,就别提打中树枝上那一小个葫芦了。好在孩童心性纯粹,倒也不是十分在意能不能将葫芦打下来,人接人地轮着顺序来,张张脸上都是期待模样。如此进行了几轮,倒是李牧先替他们着急起来,他见没人能打中,心下又恰好来了主意,便道:“你们可晓得这位段先生是做甚么的?”
忽听他提起自己,段寻却不觉得诧异,只是抄手立在一旁,静静看着李牧,脸上挂着抹轻微笑意。
此时段煜正巧往这边来,听了这句,便大声玩笑道:“我小叔是射箭打老虎的!”这一句纯粹打胡乱说,段煜本想着自己胡言乱语,先生怕是又要瞪自己了,不料李牧听闻这话却是一笑,接着道:“嗯,那你小叔箭术可好?”
段煜低头想,既然小叔能封披旗将军,那射箭定是十分有准头的,如此一想便忍不住兴冲冲起来,抬头道:“好!”
“我也听说你小叔弓箭了得,不如就请他教教咱们打弹弓如何?”
段煜懵了会,下一刻就蹦出几张高,兴高采烈一个劲地道好。其他人立时也跟着起哄,段寻便笑起来,也不知是给李牧闹笑的,还是给一群孩子闹笑的。
微风和煦,吹得枝头叶片沙沙作响。只见齐人高的一枝树杈上立着个竹黄色的葫芦,芦身被风吹得有些颤,下一刻便见指尖大的一粒石子儿破风而来,咻地一声将葫芦弹飞落地。
击中时那一声铿锵的碰撞声响清晰可闻,众孩童还不及反应,又听空中风破出声,紧接着那树上一粒殷红的果子就应声落了地。那果子与豌豆一般大小,一簇一簇结作堆状,众孩童不说,连李牧这时也有些惊住了——得是怎样的准头和力道,才能单独打中一粒,而又不将旁侧的果子连带着打落!
见过如此情状,一干孩童玩兴愈发浓了,纷纷上前围住段寻,赶着个儿地想要向这位“神弓手”讨些要诀,竟一时将正儿八经的先生冷落一旁。
李牧便识趣地退回原先地方,席地躺下去,枕着双手打望天色流云。已是午后光景,煮混沌的货郎卸了挑子,又将煤火炉拿盖子盖了,就躺在不远处的草堆里打盹,鼾声不时传来。李牧便也不知不觉有些困了,稍不留意,竟沐着暖阳光芒午睡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后两天休息 周一继续
第6章 卷六 阑夜谈
迷蒙间语笑声传来,似是有甚么东西爬过鼻头,又酥又痒,李牧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竟把自己打醒过来,入眼便见三五学生嬉皮笑脸围着自己,更有拿着狗尾巴草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
“哈哈醒了!先生醒了!”
见他醒转,孩童纷纷嬉闹跑开。李牧轻揉着双眼从地上坐起来,身上搭着的外袍顺势落下。他拾起来看,看清是段寻的那间湛清外衫。
下方浅滩处闹声最甚,原是段寻领着众人在浅溪里抓蝌蚪,那货郎不知甚么时候午睡起了,也在那溪里头卖着力躬身捧水。阳光打在水面上,映出好一番波光粼粼的景象,那白光既炫且耀,叫人觉得刺目非常,李牧便移开目光,转而去注视溪中人。
只见段寻的裤脚和袖口皆被高高挽起,长衫也叫他用束带缠着卷在腰上,他弯腰时青丝垂下来,便被随意咬在口中,空出的双手捧水动作,下手既快且准。真正在水中的其实只有段寻和货郎二人,众孩童只敢临溪边蹲着,不时拿手伸进溪流中抓一把。
李牧走过去,见人人脚边都放着片弯叶子,里头乘着点水。每每段寻和那货郎抓住了蝌蚪,便给人放进叶子中。李牧心里头可怜那些小东西,便叮嘱众学生不得随意糟践生灵。其实何消他招呼,得了蝌蚪的孩童,人人都把叶子里那小东西当宝一样捧着,唯恐小蝌蚪去了逃了,李牧看过,便也不再多言。
及至归去时,众孩童皆把蝌蚪放回溪中,只把叶子擦干攒在手心带了回去。
这日过后,转眼过去十数日,段寻再见到李牧时,已是立夏之后的光景。
天气热起来,山阳书斋的窨井里放着些冰镇的瓜果,刘会将篮子打捞上来,取出几个梨子蛇瓜切成瓣,并着今日早市上买的樱桃,一同端到院中。
今日晚饭过后,李牧拿着扇子在院中躺椅上乘凉,乘着乘着竟睡过去。段寻来时没有将他叫醒,只是搬来根竹凳同坐在一旁,轻轻摇着扇子,替人驱赶夏时蚊蝇。
“先生睡时长,将军若是有要事,还是将人叫醒罢。”
段寻未言语,却是摇了摇头,示意刘会不必留心自己。二人就这样一醒一睡,直到日头完全落了下去,天地间霞光扑朔蒸腾,夜色似是自地底升腾而起。黄昏尽头天色□□,暗云合过来,先是少许雨滴落下,落在李牧脸上,他蓦然醒转。
“下雨了?”身侧有风,以为是刘叔或是厨娘在旁边,李牧开口问道。说着他转身看过去,竟看到一抹熟悉挺拔的剪影。
李牧便愣住了。
及至多年后,李牧还总能想起黄昏中那张剪影。是魂梦醒来之时,亦是睡意深浓之时,那影子于依稀黯处静静注视他,视线穿过漫漫辰光,穿过山川湖海,就那样直直落进李牧心里,荡起久久不能平息的浪涛。
“嗯?”段寻拿手在空中接了一下,“似乎是。”
“……怎么想起过来了?”
“先进屋罢。”段寻不想叫李牧淋生雨,便将人带起来,道,“进屋说。”
夏时阵雨来得急促,先前还只是一滴一滴的雨点,待人转入房中之后,雨势蓦地大了几分,如注水声叫人听了去,便觉连那地上的泥土都要被雨水冲溅起来。
刘老和厨娘在檐下听雨闲聊,声音透过房门依稀传进来,却又听得不大真切。李牧将煤灯移到二人近旁的云纹案上放好了,才借着摇曳的火光开口问段寻:“可是有事情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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