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兮凰兮从我栖》第55章


她说的是实话。之前的“小师妹”是怎么听的;她无从可知。她在外面站着就睡着了;也是个意外。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这样像从前的自已了。
东海漂泊二百年;最初的时候夜夜担惊受怕;她第一次体会到无依无靠的滋味;知晓稍不留神便会被海中凶兽吞噬的惊惧;她没有一晚是睡好觉的。
后来捡了楼玉;也混成个样子;慢慢安定下来;稍有动静便惊醒的习惯却再也改不掉了。
白术有时候会想起;从前在妙成玄尊的课堂上;任老爷子大发雷霆;吹胡子瞪眼;她也雷打不动从头睡到尾的情形。
不是恍如隔世;而是确已隔世。
方才听着经学;靠在门框上睡着;姿势虽是僵硬了些;但白术竟然一点噩梦都没做;睡了她二百多年来最舒坦的一觉。
因为身在翊泽梦中的缘故吗?在他的梦里;她格外安心。
“也是服了你。”慕离唇角的笑容愈发明艳;“算了;既然你已经醒了;就随我来吧。”
“哎?去哪儿?”
慕离指指里室;“不好好听课;还能叫你去哪儿?师父点名要见你。”
白术腿一软。
慕离将她带到门口;撩开帘子;道一声;“师父;幺儿来了。”
“嗯。”衡吾道长应道。
“进去吧。”
白术站在门口不肯进去;她其实有一堆问题想问:年轻时候的妙成玄尊脾气怎样?凶不凶的?会不会体罚学生?他老了以后会用戒尺抽人手心;特别可怕!哎;大师姐;你别走啊!
最后还是硬着头皮钻了进去;“师、师父。”
衡吾道长正提了笔抄一卷佛经;听闻白术进来;头也不抬;“坐。”
白术却呼吸一滞。
原来你在这里……
怪不得扶桑观的人都说观里没有“旸谷”;也没有“翊泽”;原来你成了衡吾道长。白术将穿着道袍的翊泽上下打量了一番;脸上热热的;在心中赞许道:还、还挺合适。
翊泽许是没想到自己的这个小徒弟会如此肆无忌惮地打量自己;神色露出一丝不悦;心头却似有什么东西牵绊着他;让他一时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何心绪;只得又道了声;“坐。”
白术试探着开口;“你……不认得我?”
翊泽也未责怪她不用敬语;点了点头道:“你入观时我尚在闭关;算来还不知你的名字。”
白术早就听闻扶桑观对俗名不甚看重;除了像慕离那样重要的人物能报得上名号来;其余的皆用进观的顺序替代;此前白术在观里兜兜转转;一路上别人都唤她做“幺儿”。
“启禀师父;徒儿名唤白术。”
翊泽点头;“倒是个好名字……”
白术笑道:“师父;徒儿还没说完呢;徒儿姓极;极乐世界的极。”
说完;她眨了眨眼;等着翊泽的回答。
他不记得她;应该只是暂时的;这里是他的梦境;亦是魔君无垢的梦境;思绪有短暂的混乱很正常;白术只是觉得;翊泽此刻的样子叫她很喜欢;扣得规规矩矩的衣衫;说话一板一眼的样子;都是她没见过的。
在你恢复正常意识前得好好惩罚你一下!谁叫你在我面前逞能的!
“极……白术。是个好名字。”翊泽将白术的名字默念一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神;讶然地皱了皱眉;“我唤你阿术;可好?”
“好。”白术眉眼弯弯;脑海中响起的是另一番对话。
——为你取名‘旸谷"可好?
——好。
——你叫我旸谷;我叫你什么?
——我么……你就叫我师姐好了。
——嗯。师姐。
***
白术离开后许久;翊泽都处于微微发怔的状态;执笔的手悬在半空;墨汁愈积愈多;最后“啪嗒”一声滴在纸上。
慕离进来看他;见到师尊这副神情有些讶然;低头看到翊泽写在纸上的字;忍不住念出来;“极白术。是谁?”
“咳。”翊泽猛地回过神;轻咳一声;遮掩似的将纸抽掉。
慕离惊得简直要将下巴脱下来:她何时在师尊脸上见过这种神色!
“师父;您……还好吗?这次出关得是不是有些早?”
“无妨。”翊泽慢慢恢复镇定;“近日山间气数有异;我担心会突生什么异况。”
“师父难道还不相信我吗?”慕离扬唇;“阿离自信能将事情处理妥当。”
翊泽望着慕离;眼中担忧更甚;“你确实得我真传……”后面的话他没有接着说;只是摇了摇头;“万事皆小心。”
“徒儿谨遵师父教诲。”慕离想了想道;“师父方才叫小师妹进来;可是训得有些过重了?”
“嗯?”
“我方才见她捂着脸自师父这里奔出;连肩膀都在颤抖;指不定是哭了;所以想问;师父是不是待她太过严苛了。”
翊泽:“……”他分明忘记要训话了。
“师父?”
翊泽又咳一声;“这丫头敢在经学课上睡着;未免太不成体统;我自是说了她两句。”
就把人家小姑娘说哭了?师父也真是。慕离心中生出责怪之意。不知为何;她看小师妹觉得分外亲切;仿佛两人命中早有羁绊。
“便是如此了;你先退下吧。”
慕离点头;“遵命。”然而她未走出里室;又被翊泽叫住。
翊泽面朝着另一侧;不知他是怎样的表情;慕离疑心自己眼花了;因为她感觉师尊的耳根子有些发红。
“你的小师妹尚年幼;你且多关照她些。”
骂哭了人家;又叫她去关照;慕离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师尊了;不过她还是领命道:“是。”
***
白术那日其实是笑得不能自已;狂奔出去的;她独自一人跑到湖边;对着平静的湖面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把积攒了二百多年的不愉快通通笑干净了。
笑得累了;她就蹲在湖边;从草地里捡些石子打水漂玩;不过一来她没怎么认真投;二来确实技术也不咋地;投十次;只有一次是在水面上蹦跶了两下的;其余全都“咕咚”一声沉底了。
投第十一颗的时候;有另一块石子自她耳旁飞过;与她投出的那块一同触水;却是在水面上蹦了五六下方沉下去。
“哇!”白术吃惊地张大嘴;转身;当看清来人后猛地将嘴合上了。
只见山坡上;金乌抱着双翅靠在一棵大树旁;一脸鄙夷地望着她。
虽则无言;“真没用”三字已溢于言表。
白术咂咂嘴;把头扭回去;果然较之过去;她还是更加喜欢后来那个不会说话的金乌。
见白术不理他;金乌站了一会;自觉没趣;干脆坐到白术身边;学着她的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丢起石子来;有一颗处于巧合;刚好将白术丢出的那颗在半空中砸了下去;金乌仿佛发现了这个游戏的趣味所在;之后的每一颗;都盯着白术抛出的石子砸;手法老练;力道精准;次次命中。
白术:“……”
终于;白术忍不住了;“你很烦哎!”又说;“你都不用去上工的吗?”
金乌歪头看她;“嗯?上工?”
白术指指天上;“为苍生照明啊!咦;天上怎么有太阳?”
金乌于是换用一种饱含同情的眼神望着她。
白术被看得发毛;“为什么这样看我?天上的太阳是怎么回事?”
“是我哥哥。”金乌答。
“你;你还有哥哥?”
“很奇怪吗?我们兄弟有十人。”
白术:“……”她是真的不知道;她《八荒史记》常年挂科的。
白术突然真切悟得“书到用时方恨少”这句话;连在“古人”面前充学问都不能。
她悻悻道:“那你们兄弟几个;都是会说话的?”
金乌盯着她看了一会;“就我一个会。”又说;“也就我一个不用去轮番值班;他们是太阳;我不是。”
说完起身;人模人样地拍拍尾巴上粘着的草屑;“我走了。”
留下独自一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白术。
***
白术在扶桑观的日子;比她起先预想的莫名要轻松许多;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总会有许多好心的师兄师姐出手帮助她;让她恍惚间有种自己才是道长的错觉。
譬如晨间打水时;会有好心的师兄替她把水打好;又替她提进宿舍里;临走时笑眯眯地同她道:“师父说了;要多关照小师妹。”
譬如饭点用餐时;打菜的师姐见了她;会额外多盛一只鸡腿;并笑眯眯地冲她道:“师父说了;要多关照小师妹。”
再譬如;操练场上挑兵器时;负责看管兵器、生得五大三粗的师兄必定会挑出最沉最粗的一根□□;递到白术手上;每次白术都是用生命在承受那份重量。
管兵器的师兄说:“师父说了;要多关照小师妹。”又说;“我最喜欢又大又沉的兵器了哇哈哈哈哈!”
白术:“……”
练武过后;闲来无事;白术同那位师兄唠嗑。
“小师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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