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_麟潜》第127章


外边禀报说太子驾到,李苑将最后一张情报也烧完,起身拂去丧服上灰烬,躬身行了一礼。
太子俯身去扶:“不必多礼。出征千里带功归朝,让你寒心了。节哀。”
李苑请太子上座,亲自沏茶以礼相待。
太子按住了他恭谨的消瘦的手:“本宫听闻丞相有意为齐王拟谥号为武隐。”
李苑按着茶盏的手猛然一震,凄然惊诧地看着太子,半晌,难以置信道:“我父王……为大承建功立业平定边疆,因伤重落疾再无法领兵……如此功勋便只得一下谥吗?”
隐字为恶谥之一,隐拂不成,曰隐。
“……严意……欺人太甚……”李苑倏然推了茶盏,瓷片满地炸裂,他指尖发白用力抠着桌面,心里喃喃在严丞相的仇上狠狠加了重重一笔。
太子静静等了他一会儿,待他平静下来,安抚道:“稍安勿躁,谥号会由礼部拟定,何大人是我的老师,齐王爷的谥号尚未定论,放心。”
李苑含着忧郁的眼睛方才扬了起来。
太子询问地看着他:“脱身之法可想好了?”
李苑颔首,指尖沾着香灰在桌上写了一行字,再用衣袖拂去。
“堂兄帮了苑儿这回,苑儿永生铭记在心。”
两人目光相接,一悲怆一宁静皆是天衣无缝,谁也无法看出对方的心思,是真,还是假。
太子点了头。不过坐了一会,安抚了李苑几句,随即便走了。
影四本是要来回禀李苑,在门口撞见了偷听的仆人,顺手扭送到李苑面前。
影四看过他的眼睛,并无奸细监视嫌疑,不过是无心偷听而已。
李苑斜倚在椅上,长发顺着肩头垂落在地,漠然垂眼看着底下跪着的仆人,瑟瑟发抖求饶:“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李苑缓缓起身,抓住那仆人的衣领,自影四腰间百刃带上抽出匕首,微抿着唇,一刀掼穿那仆人的心口。
飞溅的鲜血染红了李苑的丧服和长发,染红了崭新的蒲团,染红了雪白的挽联,染红了供台上菩萨的脸,一滴鲜血顺着慈悲的眼睛缓缓滴落。
影四眼神露出一丝惊诧,沉默地从李苑手上接下了仆人的尸体。
李苑将匕首扔回影四手里,斜倚回原位,鲜血顺着他的长发一滴一滴落在脚下。
“处理干净。”李苑擦了擦手,淡淡道。气场阴戾,见所未见。
“……是。”影四低头告退。
出了客房,影四立刻叫来影五,眼神里居然有些许慌张,低声道:“快,快把影七召回来。”
……
驿馆小门的岔路上停着一驾马车,何大人静待太子多时,见太子出来便匆匆去扶了一把。太子扶着何太傅的手臂躬身咳嗽:“无事。上车罢。”
马车颠簸,太子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
何太傅拨了拨车上的红泥小炉,给太子端了杯热茶:“殿下,请。”
李晟托腮望着窗外梧桐枯零败叶,树月初白,他啧了一声:“人太聪明就会让人觉得惧怕。他死了父亲,死了朋友,死了兄长,从他的眼睛里却什么恨意都看不出,他的恨都在心里。这样的人太可怕,他从前不这样。”
何大人道:“殿下要废了这步棋子?”
李晟摇头:“太好用了,本宫舍不得。”
“这是一把多么疯狂的刀啊。”他扬起嘴角,将落在掌心的梧桐叶碾碎,扬进风中,“还需再养……”
何大人问:“李沫殿下您打算如何处置?”
李晟轻笑:“他是条六亲不认的疯狗。本宫有苑儿就够了。”
送走了太子,驿馆又接连迎来客人。
霸下公主进了门,地上一滩血还未收拾干净,李苑斜靠在供台边,长发上尽是干涸血污。
李苑懒懒道:“姐,来啦。”
公主褪去紫金外袍,衣裳里层穿着雪白孝服,跪在蒲团上拜了又拜,又上了几柱香。
“苑儿。”公主匆匆过去,指尖扫过他的乌发,却发觉掌心里留下了十几根掉落的发丝,李苑发间隐现着一根雪白的长发。
霸下公主躬身用纤长指尖勾出那根白发:“我给你拔了。”
李苑颓懒道:“别管它。”
他现在谁也不想见。
他只想见影七。可他现在,哪还有脸面去接他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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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犹闻侠骨香(三)
李苑对霸下公主在自己发间拔了几根白发无动于衷,疲惫地趴在弓匣上,哑声问:“西疆战事如何了。”
霸下公主本不愿在李苑悲痛的日子里提及这些,既然他问了,她也找不到别的话题遮掩,只得如实道:“战事吃紧,将领稀缺。已派钟离家七公子钟离牧,兵部尚书卫大人长子卫落往西疆替换主将去了。”
李苑搓了搓脸,揉着山根:“前些年安战公主与西疆桀族可汗和亲,如今已过世了,我得到消息,陛下早已心生和亲之意,你——”他不耐烦地扫开霸下公主的手,“自身难保了,你还有心思管我。”
霸下公主抿唇道:“我们还有婚约,只要你提,我就不用再去西疆,你乐意吗?”
李苑扬起眼睑盯着她,随手拿来早已冰凉的茶饮尽:“我是不会碰你的,你乐意吗。”
公主在堂中踱了几步,坐在他对面的美人靠上,跷起腿:“那又如何?我至少能嫁个美人。”
李苑轻哼,细长的指尖拨着香灰。
于霸下而言,她也不过是为了保命而已。于他而言,娶几个老婆都无所谓,但小七会在乎。
李苑沉默,公主也得到了答案,拿起外袍转身便走了。
她不乐意,更不会嫁给李苑。否则就不会把一年前就决定的事拖到齐王爷的丧期才与李苑挑明,因为只有这时候告诉他,他想答应也答应不了,他得守丧。
她只是想试试,青梅竹马合谋共计这么多年的情谊,是不是真的抵不上那个小影卫在李苑心里的分量。
匆匆出驿馆,迈出门槛时绊了绣鞋,公主略一踉跄,撞在一人身上,被那人扶住了。
她看见这人腰间挂着眼熟的黑玉排箫,鲜红的流苏被换成了雪白的。
梁三少爷赶忙抽回手,躬身行礼:“拜见公主千岁。”
公主皱眉:“又是你,在这儿转悠什么?”
梁霄眼下还挂着一圈乌青,像是几日都没大睡好了:“赶着祭奠故人,公主恕罪,在下失陪了。”
孔言玺戴罪之身,只得被拖出燕京城扔到乱葬岗了事,梁霄花了好些工夫才将孔言玺的尸身翻出来,命人将尸身运到城外三十里流芳林中,今日正等着下葬。朋友一场,梁霄正赶着去看一眼。
两人擦肩而过,霸下公主披上了紫金袍缓缓朝着皇城走去,梁三少爷风尘仆仆,匆匆上了马车往城外去了。
城外流芳林,孔言玺娇小的身子裹在白布里,几个雇来的仆人正一镐一镐挖坑。
梁少爷匆匆催促:“快,动作快点。”天亮了就麻烦了。
只听接连几声惨叫,正挖坑的仆人相继中暗器倒在血泊中,梁霄颤颤后退,战战兢兢看着幽深的树林深处。
一个高大阴冷的黑衣蒙面人缓缓从流芳林深处走来,双手执鸳鸯双刀,刀背镌刻寒梅,左手疏影,右手暗香。
他越走越近,梁霄吓得连连后退,从衣袖里掏出银票扔到面前:“壮士、壮士饶命,我上有老下有小,接连赶上俩朋友白事儿……我我我朋友丧事儿,等、等着下葬,身上就、就这些银子,您都拿去……”
黑衣人缓缓走到地上白布裹着的孔言玺身边,跪下来,掀开看了一眼尸身面容,喉结狠狠动了动,把裹着白布的尸身紧紧搂进怀里。
梁霄从手指缝儿里悄悄打量他,借着月光看他露在外的一双还算温柔的眼睛,大了些胆子,蹭过去问:“孔二少爷?”
孔澜骄回头看了他一眼,难得这爆脾气没有发飙,安静地抱着他哥哥的尸身。
他哥哥临死前那番话,他也辗转听见了,人们都在惋惜,说孔少爷两年来都未屈打成招,沉沙族直系全部斩首,旁支及平民流放,若不是他弟弟死得早,恐怕也得跟着一起受罪,造孽啊。
孔言玺一生怯懦,却在弥留之际硬气了一回,以死明志捍卫家族清白,也正因如此,百姓才会对镇南王和沉沙世家造反一事心怀困惑,在百姓们心里,死者为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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