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丹心》第27章


异,存活一日,就要替契主挡一日的皮肉损伤。若是再心狠几分,还有直接抹去神智,将兽族骸骨炼作尸傀的,实是苦不堪言。
他说得嘴唇干涩,喉中如饮火,顿了顿方续道:“我有些怕你一时糊涂,把我们结的中阶血契,又往下降了降,想叫任何人解不开……”
喻仙长说到此处,定定看向飞光仙君,慎重问了一句:“飞光,你……你总不至于这般糊涂吧?”
飞光仙君却不知道如何答话。
他也在想,他总不至于……不至于这般糊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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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时无话,隔了半晌,才听见飞光问:“罢了,你先说说……我是如何见了你,如何答应同你结契的?”
喻炎既已清楚眼前这人的心意,倒也不惧提这两桩旧事了。他长舒了一口气,嘴角偷偷翘起,悄声问:“那我站近了同你说?”
话音落时,人就促狭地向前迈了一步,站到了离仙君更近的石柱上。
飞光脑袋里“嗡”的一声,身旁这一池清凉静水,仿佛化为沸汤油锅,热得他如惔如焚,几近神魂动荡。
喻炎瞥见飞光那身冰肌雪骨,居然骤然冒起星星点点的微汗,也好生错愕,不由打趣道:“仙君这般怕我过来?”
他弯起眼睛,把声音放得极低:“那我先不走,就站在这里,先同仙君说一说,我初初见你的事?”
飞光仙君此惊非同小可,此时仍有些说不出话,只拿眼睫垂下,扬起,在凝脂一般的面颊上投下浅影,如此扇了两扇,算是应了。
喻炎也不愿同他细说自己的苦处,只含糊笑说了一句:“我当时年岁还小,恰是个大雪的时候,我在雪里坐着,一个人说:神仙啊神仙,给我一只灵兽吧……”
飞光听了这话,眼睫又轻颤了两下,睫下的眸光远胜过一泓清水,肃然问了句:“只要是一只灵兽,就行吗?”
喻炎倏地一惊,他好似才记过来,自己从未与飞光提过此事。
人慌乱中,连连捏了三四回鼻梁,挣扎了半晌,终是老老实实道:“当然,只要有一只灵兽就成。”
飞光仙君听到此处,怒意自起。
世间下有狸奴,上有龙蛟,有万万千千可选,修士想与这万千之一结契,理应如万霞山老祖那般,极虔诚地掐过算过,专求个一族中的一尊,这才能促成灵根相符、秉性相投、志同道合的良友。
他原本以为眼前这人,至少求的会是青鸾。
喻仙长似乎还嫌他不够烦恼,干脆一鼓作气说了下去:“反正求到了你,便是你了。我那时候还拜了一位恩师,他把你困在血池里,想逼你结下末等血契,续他天人五衰后的寿数。对了,我那时也隔三差五地来求你,求你同我结契。”
“飞光恐怕都忘了,泡在血池里,时时刻刻如钝刀割肉,熬到你骨瘦形销,眼看着要陨落的时候,你才答应下来,还对我说,并非是真想选我,只是因为我比恩师好上些许,不得已两者择一……”
飞光听到这一段旧事,饶是人温柔似水,亦是动了雷霆真火。
他眼瞳中竟酝起一抹暗红血色,一身仙衣外袖鼓动,风带高扬,腰间环佩发出争相鸣玉之音。他极轻地问:“你为何敢同我说这些?”
喻炎隐忍数年,今日总算寻回了几分不畏死的禀性,笑嘻嘻回道:“因为仙君待我极好,我也想赤诚待你。”
飞光仙君听得冷哼了一下,而后一拂道袖,又接连冷笑了数声。
可纵使他千般不忿,万般怒火,其实心里也清楚,这一点歹毒的赤诚,确实好过瞒天过海。
他深深蹙着眉,还未想好要如何应对,喻炎在那头忽然问了一句:“飞光啊飞光,刚才说起灵兽,我突然想起一事。其他灵兽,也会像你这般每日里不搭理人,只生闷气吗?”
飞光仙君愕然之下,脸色微变,连眸中血色都淡了。
好在喻炎笑了笑,下一刻,便歪着头同他说:“但我恰好喜欢会闷闷生气的,其他灵兽来,我都不至于这么喜欢。”
飞光因这人一时惊,一时怒,一时恨,一时躁,直到后来心绪恍惚,周身热烫,仍不知对着此人,要怎生是好。
他亦想说些话,叫这人也同自己一般狼狈,斟酌了半天,才沉声挤出一句:“你说了这许多,我半句也不信。”
喻炎果然露出几分忧愁之色,轻轻叹道:“飞光啊飞光,不如你教教我?”
飞光仙君这般良善的人,当真为他想了一想,片刻之后,才郑重回道:“你不是知道天机简么?不如我此时祭出天机简,重新卜上一卦,算一算与你相关的来日景象。你说得是真是假,我那时就清楚了。”
喻仙长自然笑着应了,见飞光在那头潜心运转灵光,召出腰间剩下两册玉简,与水中长简合而为一,他在石桩这头也快步往前一跃,而后振臂再一跃,如此接连跨过几根石柱,站到了石桩狭道尽头,水中巨树伸手可触,人这才背过手,弯起眉眼,悄声问坐在树上的仙人:“我这样凑得近些,仙君会算得更准吗?”
飞光仙君不肯搭话,只专心将灵力注入自己的神通造物。
不多时,那天机玉简就亮起剔透华光。
喻炎看得暗暗腹谤起来。他总有些忧心,怕飞光又算到了什么不详的征兆,譬如自己在玉简幻象中死得只剩残魂散魄,终日在人世游荡,说不得飞光一见就怕了,届时不肯做自己的未亡人……
但在飞光仙君眼中,此时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天地,待云遮雾绕散去之后,便有预兆幻影缓缓铺开。
他眼前再不是这碧水石窟,而是翠羽为饰之帐。
华榻上两道人影交叠,当中一人笑眼中已是水汽蒙蒙,声音亦十分嘶哑,不住埋怨道:“太快了……轻一些。”
他怨道:“不要这么急,飞光……让我先缓上片刻,我实是受不住了。”
他这样抱怨,双手却依旧环在另一人的颈上,臂上贲起薄薄一层劲瘦肌肉,手指一缕一缕揪着缠着身上人如瀑散落的青丝。
偶尔也笑着,喘着气,在那人耳边说:“飞光,你看,原来你也会出汗……”
偶尔也问:“飞光,你怎么不说话……”
飞光愕然看着眼前种种,他看到与自己面容一致的人,在来日影像中汗盈于睫,眼尾飞起薄红,凭利刃征伐,索取无度——
他身形重重一震,拿手狠狠挥散幻境,将天机简重新拢成一卷,系回腰间。
但眼前依旧站着预兆幻象中的那个人,用一样滚烫的目光看他。
喻炎看了他一阵,忍不出嘻嘻笑出声来:“飞光到底算到了什么呀,脸都红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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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仙长问得这般轻佻无礼,飞光仙君却再顾不上计较是非曲直。
他眼中隐有水汽,双颊通红,仿佛立在赫赫炎炎下,人除去三分的头昏眼花,七分的淋漓汗水,还要加上八分辛辣羞恼,复十二分的无地自处。
他已是如此狼狈,不过是咬着银牙硬撑体面,喻炎犹在那头曼声笑问:“仙君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不训斥我几句,说些义正辞严的话?”
飞光听得双手不住发颤,连眼眶都染上一抹芙蓉羞色。
喻炎看他这样仓皇,不由敛去笑意,也认认真真地打听起来:“飞光,为什么这么看我?”
飞光仙君直至此时,才发觉自己目光一直落在喻仙长身上,一旦惊觉此事,人几如雷殛,身形巨颤。
待他回过神来,当即趁着洞中重归昏沉,纵身朝后疾掠,自横枝之上,轻轻落于数丈外的水面,而后又是一路踏水,快步往洞窟深处走去,似乎打算就此隐于黑暗当中。
喻仙长望着他遁去的方向,忽然大声问了句:“飞光你……你难不成是算到——”
喻炎才说了这几个字,声音竟是哑了,半晌过后,才用嘶哑的声音问了下去:“你是不是算到,你我在将来,当真结为道侣了?”
他问的那人,正远远藏身黑暗,依旧不肯答话。
洞中原本还有水声,像是雨后行于水泊,木屐踩在溪石,那是一身雾縠罩羽衣的飞光,正踏在翡翠一般的水面。
但当喻仙长问过这一句,那极轻的水声也停了。
喻炎忍不住缓缓弯下腰,拿手拨乱这一池潭水,搅起片片寒光。
在许多年前,他也常常像这样,蹲在在池边拨水,想将一圈圈的涟漪送离池岸,随他指尖所指而前行,如同船,如同舟,直至拂上那青鸾的黯淡翠羽,这一段行程便算是到岸归航。
他原以为,这样隔着迢迢碧水,把水纹遥寄,与属意的灵兽有浅浅一触之缘,此生已是十分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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