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丹心》第36章


他站在阵法当中,未见血光杀意,只觉一场荒唐,人再看见一众万霞山弟子额头上渗有星星热汗,不免嘲道:“这是何意?”
为首的弟子只当喻仙长嘴硬,也高声传话道:“凝神结阵!此痛痛彻肌理,能贬损神识,此人不过硬抗!”
喻炎听到此处,人怔了一怔。
隔了片刻,才慢慢露出疼痛之色。
仿佛当真有什么痛彻肌理、贬损神识的剧痛,终于姗姗来迟,叫他一刹那间面色惨淡,痛得要滴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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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心里悄悄又宽慰了几句:飞光,你忍一忍。
他无声劝着:飞光,怪我。我过去最会照顾人的,都是血契作祟,近来总是糊涂。
他原先想叫飞光站在自己指上,都要抓一抔积雪,先搓凉了双手。
他原先只喝冷酒,只用残羹。日日把飞光当作心头肉、眼中珠。
轻言细语,谨小慎微,且习以为常……他数十年皆是如此。
数十年如此珍重,忽有一日出了差池,原来竟是这番滋味?
为首的弟子见喻炎神色似悲似笑,浑身发颤,冷汗长流,不由得精神一振,劝左右继续催动阵法。
喻仙长隐约听见,一时低笑起来:“卿卿,你看,不是我逞凶好斗,当真是这些仙长逼我!”
他轻声道:“可不许生我气呀。”
即便自己正提着一把猩红长剑,满襟满颊的血污,天下人皆知他杀意如沸,此时不过是更添两分杀心——但是,卿卿,可不许生我的气呀。
喻炎眨了眨眼,把眼里积聚已久的几滴水珠眨落,重新束好铁剑。人捏着指上低阶储物戒,无声转了两转,而后才从满戒的败草、杂花、粗壶、劣酒当中,取出深藏已久的一道灵符。
符纸上朱砂暗淡,仿佛被人搁置了十载、二十载春秋。
喻炎拈起这道陈旧灵符,也学着场上万霞山仙长,将一身灵力全然灌入。
那符纸得了灵力灌注,倏然而亮。喻炎拿手指随意一挑,便将光芒引到自己指尖,随手弃了黄符,任废符自半空盘旋而落。
他低下头,对着指稍这簇光芒轻轻一吹,嘴里低喝道:“去!”
周围先有了风声,猎猎风声暴涨,吹得四下人眼难睁、纷纷夜雨倒洒向银河。然后,这簇光才动了。
只见得这簇豆火微光,骤然化作一支离弦利箭,向着北斗大阵呼啸而去,一路破碎金光,斩落飞剑。这道磅礴巨力,最终撞在阵法四壁之上。
周遭有许久,只剩下一片寂静。
那凄迷雨势,已被炽热光芒蒸作雾气,四周烟云茫茫,雾气横流,犹如人间仙境。
而万霞山弟子,也不如先前聒噪。
守在阵法要害处的高阶弟子被这道巨力震得伤势沉重,外围护法的弟子亦是灵根受损,震晕当场。
未等围观的散修受惊疾退,喻炎弃置的那道旧符,在空中打旋了半天,总算飘落在地。便在此时,忽有一道灵符留声,响彻整座道宫。
那声音说的竟是——“天道昭昭,此为我万霞山不肖弟子,由吾自清门户。所犯杀孽,与此子无干。”
连喻炎听见这声音,也是神色微变,久久难以回神。
他自然清楚这是谁的留声。
在他尚是孩童之时,曾把万霞山老祖,误认作天上的神仙。
他那时好生狼狈,噙泪问那人——“神仙老爷爷,能借我一样仙宝,帮我杀一个人吗?”也不知是何等侥幸,居然真求动了老祖,将一击之力炼入一道灵符,亲手赠予自己。
但喻炎恩师当年,已是天人五衰,虚弱得紧。
师傅一旦入眠,周身尽是破绽。
自己思来想去,用灵符弑师,哪有自己动手来得快活?
他便自己动了手,省下了这道灵符。
他那时穿着染血衣衫,兴冲冲去寻飞光,早已同飞光说了实话。他说——“飞光,我师傅想炼化你……是我一个人杀了他!”
他身上早有血债。
他自小便是疯子。
平日装得再像,实则疯魔入骨,处处隐现狂态……
天道想来也知道,天道这才不肯把飞光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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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仙长拼到此时,才算是耗尽身上最后一丝灵力,用光身上最后一桩凭仗。
年少旧事令他心悸气促,眼前难关亦叫他脑涨头昏。
可喻仙长仍笔直站着,顶着涔涔凉汗,硬生生挤出笑来,朝死伤一地的万霞山仙长拱手:“承让了!”
他看无人应话,又去朝所有袖手而观、看足了热闹的散修拱手:“见笑了!”
那一众散修也唯唯不敢出声。
喻仙长也不恼,自己低了头,拿袖口专心去擦脸上血污。
此时纷纷夜雨方住,长夜将去,天边隐约露出一线湛湛天光。但不知为何,喻炎却心跳得极快。
他正打算定一定神,好去细想飞光栖在郁郁群山的哪一处……但几番尝试,总是不成。
归处分明就在眼前,人却突然神魂难定,汗毛倒竖。
喻仙长身为玄门中人,听人说起过预兆、感应,自是猜到了几分缘由。
他朝半空望去,轻轻问了句:“是还有哪位仙长不服么?”
喻炎话方出口,已然浑身颤栗,银牙紧咬,两弯笑目,眸色通红。远远看去,喻炎有如在笑……
他足足缓了半刻,才哑着嗓子,又追问了一句:“莫非还有哪位仙长,想同喻某比试?”
话音落后不久,只听得万霞山道宫中仙音骤起,两扇宫门洞开。
先前不曾露面的万霞山弟子,齐齐手捧朱盘玉器,拱卫着六名高冠鹤袍、着万霞山长老服饰的老者,一行人拾级而下,肃然踏出道宫。
为首的执法长老,两道白眉直入霜鬓,生得得道神仙样貌,瞥见伤亡弟子,面色凝重至极,冲喻炎断然喝道:“竖子岂敢!——”
这长老话音落处,手掌一翻,便有一道狂澜巨力兜头盖下,喻仙长脚下擂台顷刻化作齑粉。
但喻炎依旧丝毫未损。
另一位黄衫长老看在眼中,心头火起,往前一步,五指虚虚朝半空一抓,便有荆棘一般的金芒,分别穿过喻炎手足,将喻炎生生钉在半空。
但喻炎依旧未损。
其余长老见了,似有所思。当中有眉目和善的,一甩拂尘,嘴中喝令:“生。”
满地伤势沉重的万霞山弟子流血顿止,所受内伤亦大有好转。
有赤脸朱髯的,轻摇麈尾,嘴中也念了句:“生。”
法诀落处,刚被喻炎击破的北斗法阵,又蕴生出流光气劲,千百柄如鱼小剑从阵中飞出,直指喻炎。
在这破晓之际,喻仙长手足被缚,悬空而立。他借着明丽天光,低头自视……这景致倒也好看。
不住的剑光刺穿皮囊。
不住的伤口须臾痊愈。
漫天剑来剑去,似柳絮当空,似百蝶穿花,似锦鲤争食。
纵使喻炎无痛无觉,见了这等雷霆手段,也是面色惨淡已极。
他禁不住低低笑了两声,一边笑,一边夸长老的本事,到最后纵声大笑不止,几度语不成句,还在劝在场的散修都来鼓掌——
他隐约听见有长老叱道:“此邪修夺我镇派仙鸾,伤我弟子,伪冒老祖遗音,其罪难饶!”
喻炎不免扬声笑问:“老仙长!我同贵派的小仙长商量好了的,我胜了这么多人,青鸾仙君理当归我啦!”
六位执法长老身旁,已有弟子争当孝子贤孙,急急回道:“青鸾仙君要庇佑万霞山三百年,你要来夺,除非胜过我宗门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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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炎听见,两弯笑目里水雾横生,人长长叹息道:“要赢这么多人呀。”
可他还想再试一试。
他强打精神,细想昔日所习功法、所攒身家、所经世事、所结人情……还有哪一桩值得稍稍一试。
这样殚精竭虑一想,倒真让他想起一事。
是了,他还不曾定下自己的修行之道。
要是在这仓促之间,草草定下自己此生大道,说不得能从筑基修为,一跃升至金丹,再多使出一招半式。
喻炎一念既起,人只稍稍忖度了片刻,便嘴唇翕张,随口起誓:天道在上,喻某要修的道是……
于此紧要关头,喻仙长脑海中居然空白一片。
他顿了一顿,人苦思冥想,一遍遍扪心自问:我有生以来,想修的道是……
好生奇怪,他忽然间便想到了。
他想修成一方自己的天地,自己敲定天地法则。
平素间,韶光莫来相逼。
杂事勿来相扰。
风雨非请勿至。
兴替与他何干。
不单如此,这天地里的生死,也要经他应允,方可更改勾销。
倒不必藏山纳海、大如万丈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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