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辞》第288章


离恨天仰首默了片刻,才挥剑斩开水流,掠了过去。站定了,负袖道:“她就睡在这水底,已经十八年了。你若真为她好,便莫再扰她清宁。”
“她……”
巫王一震,痴怔的望着汹涌翻涌的江水,许久,目中浮起水泽:“她……果然是在水底么?”
“军中的巫师说,是有女子怨灵作祟,孤放心不下,便想过来看看。孤总觉得,一定是她……回来了……”
“当年,在巫山上,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怨气。只是,远不如今日强烈。那时,她是因你战死而怨恨我,今日,她可是在怨恨,我举兵攻楚?”
最后,他慢慢笑了。目光深处,几多怅惘,几多眷恋。
听巫王如此说,离恨天怔了怔,道:“这水患,与你无干?”
“你以为,是孤毁了南线堤坝?”巫王苦笑:“你可知,有多少巫国的将士,都葬身在大水之中?”
离恨天心中愈发不安。若不是有人故意摧毁堤坝,向来平静的汉水,为何会突然爆发出如此威势?
他隐约有所感觉,自十八年前阿语沉水后,汉水水脉便与她的命息连为一体。汉水突生异象,莫不是,阿语出了什么事?
如此想着,他再顾不得许多,猛地催动剑气,虚踩着一处浪头,朝半空掠去。待稳住身形,从上朝下俯视,登时变色。
汉水的中心,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正剧烈的旋转着,搅动着整个江面,并驱动着洪流朝南面翻涌。
那旋涡之下,正是……阿语安睡之处!
离恨天面上血色顿失,一只脚刚要踏出,却又迟疑了。
若此时下水,巫王定也会跟过去。若被他发现阿语沉睡之地,后果不堪设想。阿语,也再无安宁之日。
离恨天心绪一乱,体内气血骤然冲撞起来,一个不稳,从浪头上跌落下来,“哇”得吐出一口血。
巫王见状,隐约猜到些缘由,霎时,只觉心中酸苦异常。
半晌,他强忍着某种意绪,以惯有的骄傲姿态道:“孤已和西楚平息干戈。这世上,能平复她心中怨气的人,怕也……只有你了……”
“你放心去吧。孤不会去扰她安宁,更不会,让旁人扰她安宁!”
子彦赶到时,正见到巫王单手负在背后,咬牙说着最后一句。
他负在背后的手,不知何时已握成拳头,因太过用力,捏的指节泛白,掌上青筋暴起。
得此承诺,离恨天扶剑站起,再无后顾之忧,只郑重道了句:“多谢师兄成全。”便持剑掠入了白浪之中。
子彦走近一看,巫王眼眶,竟微微泛着红色。
刚经历了数场恶战、又两夜疲奔至此的巫国将士们,却是精神一振。若这青衣剑客真能平息楚公主怨气,消除这场水患,他们便能渡江北上,回到沧溟了。
一想到此处,这些筋疲力尽的士兵,又仿佛瞬间恢复了元气,皆满含期盼的看向离恨天消失的方向。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
一道紫色闪电,霹雳般从暗沉沉的天空击下,天地暗了暗,雨下得更大了。
巫王望着依旧怒涛翻滚的汉水江面,拧眉问子彦:“他下水多久了?”
子彦道:“刚好一个时辰。”
巫王眉心拧得更深,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个时辰,大水,却依旧没有退去的迹象。
将士们目中的希望,也渐渐被失望所取代,面上俱露出凄然之色。
子彦捏着袖中那枚护身符,仰头望着面前愤怒咆哮的滔滔江水,不知为何,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古怪而强烈的念头。 
………………………………
208 大结局(下)
楚军大营已一片混乱。
熊刚等守营大将皆聚在叔阳身边; 急得团团转。
“大水已淹了阙关; 正朝这边涌来!再不撤,就来不及了!求大夫再劝劝王上罢!” 
“若王上一意孤行; 为了全营将士的性命,末将等只有死谏了!”
众将跪在地上; 齐齐恳求; 把希望压在叔阳身上。
叔阳何尝不是心急如焚; 可他侍候楚王数十年,最清楚这位老君上的脾气。若一味劝谏激怒了楚王; 还不知会造成什么后果。
计较片刻,他一咬牙; 负袖叹道:“罢了,我再试上一试。”一面又吩咐熊刚:“你立刻派人去给照汐报信; 让他带护灵军到越女关接应君上。”
熊刚如抓到救命稻草,激动道:“末将这就去办!王上这边,便拜托大夫了!”
昏暗的大帐内; 烛火摇晃不止,随时可能被风吹灭。
楚王正绞了一块热毛巾,敷到九辰额上。两名军医则哆哆嗦嗦的跪在床边,拿剪刀剪开那少年左肩上的衣料,把淡黄色药粉小心的洒在几道皮肉翻卷的鞭伤里。
帐外暴雨如注,电闪雷鸣; 正如他们此刻的心情。
榻上的那位小殿下,分明已经没有脉息; 他们的老君上却视而不见,不仅亲自守在床边,不知疲倦的换了一块又一块热毛巾,要替那少年退热,还蛮横的喝令他们,上药时务必轻手轻脚,不可把人弄疼了。
要知道,那少年额头早已和身体一样冰冷无温,根本无热可退,纵使有些温度,也是被那些热毛巾给捂出来的。至于那几道鞭伤,也早已凝了血,无论他们如何摆弄,伤者也不会感知到疼痛了。
君上既然装聋作哑,对真相视而不见,他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戳破。
只是,两位老军医终究是想不明白,他们这位向来刻薄寡恩、脾气暴戾的老君上,平日里对世子西陵韶华和西楚其余王族子弟都没什么好脸色,为何偏偏对这位屡屡背叛他的敌国小世子如此另眼相待。
就算是因为九州公主和凤神血脉的缘故,可神女树已毁,这少年又心向巫国,君上用情,未免过深了些……委实不像他老人家平日的做派。
叔阳心情沉重的掀帐进来,见到这副情景,也是黯然。
他知道,除去语公主的缘故,他的老君上,是真的欣赏这少年的脾性,动了那份祖孙之情,才会对其屡加宽容。纵使得知那少年毁了神女树,毁了他一生心血,君上也只是略施惩戒,没有伤他性命。若换做旁人,只怕早被剥皮抽筋、千刀万剐,断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诸将还在帐外等着,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犹豫,叔阳垂手走到床边,心一横,撩袍跪下,叩首,沉痛道:“君上,小殿下已经……已经随语公主去了!望君上节哀,以大局为重,速速撤离此地!”
那两名军医手剧烈一抖,药粉立刻撒得满地都是,显然没料到叔阳如此胆大包天。
帐中一片死寂,烛火摇晃得愈加厉害,一道闪电劈过,霹雳般响彻夜空,也映照出楚王苍老可怖的侧脸。
“退下。再敢胡言,寡人决不轻饶!”
半晌,楚王阴着脸警告了一句,便不再理会叔阳。可心情终究是坏掉了,无端生了几分烦躁。
“君上!”叔阳膝行几步,痛心疾首的哀求:“小殿下已经断气!他不会再醒过来了!老奴求您,别再折磨自己了!将士们还在外面等着您带他们回寰州啊!”
见楚王置若罔闻,叔阳握起那少年垂在床边的一截手臂,老泪纵横道:“君上若不信,便摸一摸,小殿下脉息安在?!”
“混账东西!”楚王霍然起身,一脚踹开叔阳,暴怒:“你如此诅咒寡人的外孙,居心何在?”
叔阳挣扎跪起,抱住楚王那只脚,拼力呼号:“人死不能复生。老奴是不忍心王上为了一己私情,置万千将士的性命于不顾,沦为千古罪人啊!”
“不!不!你胡说!胡说!”楚王似被人当胸捅了一剑,踉跄几步,撞在床板上,转头,目光悲戚的望着榻上双目紧闭的少年,道:“他、他只是睡过去了,没有寡人的允许,他怎会死?怎敢死?……”
楚王满头华发披散下来,苍老的不成样子,又无助的像个孩子。破碎的声音,喃喃着,没入暴雨雷电交织的暗夜里,很快消失不见。
随之而起的,是军中急促的号角声。三长三短,只有遇到极大危险时,才会想起的报警声。
“大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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