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歌良人》第65章


此时隆冬,煎好的药放在窗台上,蒸腾起白烟。
乐问拧干铜盆里的巾子,将卫正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肩头,仔细擦拭他的脸庞,脖子,肩头,手脚。经过两个月来的磨砺,他又瘦又干,胸前肩背都有了明显的肌肉,眉锋深刻,显得更加成熟。
乐问略略失神,替他掩上里衣,仍将人塞回被子里。
夜半,雪起,习习有声。
乐问起身,梦游般出了门,叩响老头子的门。门缝里现出一张笑得菊花开的脸,将乐问让进门,屋内灯火亮起,老头笑问:“这么快想通了?想通了就好,不拘什么时候。”
“仙丹呢?”
只见老头手一闪动,便有一枚金丹出现在他指间。乐问刚一伸手,他的手迅速缩回:“这返魂丹纵然是我,也得百日才能得数粒,凡人吃了,自此长生不老,百邪不侵,你知道的吧?”
“嗯,我欠你人情。”
老头啐了口:“这么算你偷走的那些仙丹,不知道欠本君多少人情。”
“等他醒来,我跟你回去。”乐问淡淡道。
老头得意地翘起嘴角,把金丹放在她掌中,莞尔道:“这就乖了,等回去,你要真想知道这人的命数,去命格那里一查便知。人世间的一切,不过浮光掠影,一人一生与万万人错身,与千万人有一面之缘,与百千数之人相识。多认识一人,少认识一人,并无太大差别。到了轮回中,孟婆汤一下肚,谁都不识得谁,命盘重启,又是百载倥偬,与其受人世八苦,不在五界中,不受轮回苦,你的命啊,比他们都好。哎哎,我还没说完……”
门被砰的一声甩上。
乐问不得不承认老头子的金丹比自己瞎捣鼓出来的药管用得多,刚服下药两个时辰,天还没亮透,卫正便醒了过来。
寂静中,杯子被打翻的声音十分明显。
床边矮几上的茶杯被打翻,茶水洒了一地,乐问掌灯,只见卫正满面茫然地看了她一会儿,撑起身,又躺下,满面倦容:“是你啊?”
这一声,陌生又熟悉,乐问奇怪地看他一眼:“当然是我,不然还能是谁?”
卫正在枕中摇摇头。
“渴吗?”
“嗯,不喝茶。”卫正刚醒来,声音还有点嘶哑。
乐问脑中一震,水一端来乐问便忙不迭猛灌下去,又问乐问要了两次水,最后干脆抱着水罐喝了个精光,才吁出一口气,抬眼看乐问,笑笑:“谢了。”
“不谢。”
乐问将茶杯收拾了,再返回床前,卫正已经又睡了,她吹灭了灯,枯坐在黑暗里,低低的声音传入卫正的耳畔中。
卫正在假寐,只听着一言不发。
“万魔窟的门上,有十个凹槽,需要十颗妖力上千年的内丹,并修为极高之人,在不同时辰里分别催动十颗内丹,使其妖力流入万魔窟中,自内将门打开。这是唯一自外可为之道。现在的你,要办到不难。”
声音顿了顿,似带着惆怅:“此法有一定几率失败,若不成,你可来找我,还有一途……”
乐问抓住灼灼发痛的手臂,强忍剧痛,淡淡道:“就此别过了。”
雪风自门口卷入,卫正知道乐问已走到门口,一声极轻的呼唤伴随着雪风,猝不及防袭入卫正耳中:“无恙。”那是隍城派首席卫正的道号。
天亮之后,卫正睁眼,下床,湛蓝道袍加身,他抚了抚袖口上的流云金纹,在镜中抬起头,熟练挽起个髻来在头顶,掌中一柄绿玉簪浮现。
卫正推门而出,站在廊下,见院中白雪皑皑,他眯起了眼,唇角下压,一丝笑意也无。一手负在身后,微眯起的双眼放松。
此时晋旭自另一头走来,老远便冲他打招呼:“卫兄弟,醒了?”
白日洁辉映在卫正嘴角,他云淡风轻一语双关道:“嗯,醒了。”
且说那日,乐问随老头夜半便返天庭,兜率宫中,守丹炉的小道童兀自打盹儿,见老君回来,赶忙把口水一抹,爬起来谨小慎微地低头,又好奇地瞟了眼老君手中拂尘。
旁人不知,守丹炉的小童却知道,兜率宫中的拂尘丢了也不是一天两天,老君一年到头不在兜率宫,不是伙同月老乱扯姻缘,便是去找南极仙翁下棋,尤其去了南极仙翁那儿,没个几十日是不会回兜率宫的。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自拂尘丢失到现找回,也有九百多日了。太上老君浑身袍服散发微白萤光,捋着白色长须,反手使拂尘在空中一荡,搁在流光溢彩的架子上。
“啧啧,回来就好,待过些许日子,便点你个仙身,跟在本君身旁修行,修得成个什么,全凭你造化,岂不是比流落人间好上百倍?”
兜率宫中空寂无言,老君只待片刻,便转身出去,似急着去见什么人。而小童站在门口一番张望,见那自己长脚出来下界去偷玩的拂尘安安静静在架子上待着,也即放下心来,继续靠在门边打盹。
不片刻,白云流光,小童虚睁开眼,起身朝内看,殿内没什么异常,阴阳八卦图金光闪烁,拂尘还在。
天庭众人皆知,命格君得道成仙之前,是人间一书坊老板,专司各种痴男怨女,贪嗔爱恨,却屡试不第,即便后来走上修仙的不归路,修行期间,亦不忘编造种种故事。
后来为了不让命格君和月老抢饭碗,月老带着俩童子,同命格君叽叽咕咕了大半日,再次将分工细化。命格写命,月老牵线,情缘一事,二仙有同等话语权,有必要时,此二人可先行商讨决定。
乐问出了兜率宫,一路向仙婢打听,七拐八拐,总算在第六重天东南角偏僻之所找到命格君的住所。命格君是个居不可无竹的雅士,只是满院子都是蓝皮本,随便捡起一本翻翻,上头便书:陈子游,庚子年酉时生,十六岁始参加科举考试,至五十高中,三十娶妻,六十老来得子,子从妾室纪氏出……
整座院落快被纸片湮没,到处丢着凡人的命。
乐问悄然进入内屋,先不推门,从窗台下探出半只眼睛,就见一蓝袍加身的仙人在奋笔疾书。她朝下缩了缩,便坐在命格君门外,直坐了有半日之久,外头仙童来传话,敲门声后,便听命格君将仙童唤入内室。
没片刻,命格君同仙童走出,边走边急道:“不可能,此赑屃乃是我三日前在东海边收服的,当时仍四体康健,怎就患上眼疾了呢?你们家赤脚大仙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也没做什么呀,仙君对赑屃十分喜爱,只是常拿尊足戏弄之,这也无碍吧?”
“……先去看看再说,我怀疑赤脚大仙有脚气。”
乐问自藏身处钻出,命格君的内殿几乎无处下脚,她随手翻了几本散落的命簿,通常是数十人写在同一个本子上,数不尽的凡人运命。乐问东张西望,书案之后,被锁住的一格杨木柜迎入眼中。
她袍袖一拂。
听到一声极轻的咔哒声。
打开的柜子里现出来一堆红本子,一般命簿皆是蓝皮,看到朱红本子,烫金名字,乐问眼底一动,便知这一格兴许有自己要找的东西,拂袖将门扉窗户紧闭,殿中挂着的夜明珠散发着的幽光,映照在她翻到的第五本命簿。
簿子上烫金的名字写着——
“青丘·九尾·明素”。
乐问眼睑收缩,手指在书面上缩了缩,终于翻开。
天界永昼,乐问不知道自己在命格君的内殿待了多久,自殿中出来时,她脸色有点难看,坐在命格大门口,约摸半个时辰,才神情恍惚地离去。
兜率宫中,老君已回来有一会儿,一拿拂尘便知是假的,将小童喊进来一通训斥,声未歇,正好乐问自门口进来。
“去哪儿了?祖宗喂,你尚未修得仙身,这么随意在天庭中胡乱行走,很容易被发现,到时候打入轮回,本君可没那闲工夫去找你。”
话是这么说,老君一把将乐问扯过来,上下打量看着没什么事儿,才屏退小童,正色道:“上哪儿去了?”
乐问垂着头,声音很轻:“命格……”
“看到他的命了?”
乐问低不可闻地唔了声。
老君闭起眼,扬起下巴,点了点头:“既是如此,你该安心了吧?”
乐问蓦地红了眼,老君被她红通通的眼眶吓了一跳,忙不迭道:“哎,这是怎么了?他结局很好,得道成仙,这是修仙之人毕生所求,还有什么不足的?”
骤然间咚的一声响,乐问果断朝着老君一跪,磕了两个响头,响声令人听着都疼。
太上老君一口气沉不住,硬生生咽下去,负手于身后,凝声道:“这又是为何?”
“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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