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歌良人》第90章


醒来的时候,她甚至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还会醒来,还要醒来。然后它就看见了那个只会三脚猫功夫的半吊子道士,他居然用拂尘挖鼻孔……
这一世她比上一世要幸运多了,他似乎不把它当成一件物品了,在他眼中她大抵也是个人了,哪怕不是人,也算是妖?总之不是没有感情面目僵硬的一把拂尘。他不像前世那样强大,正好给了她保护他的机会,当他自不量力妄图从妖怪手下保护她时,她身上的咒文登时如同勒紧的绳索深入皮肉,便是那时,她一点点记起来前世,刻意抹去的那些点滴。
它从无中来,修成人形只让她有了行走人间的能力,却没有教会她怎么做一个人,形似神不似。恰是与前世的卫正相依为伴的那些年,卫正一点一滴教会了她人的情感,他对她一点一滴的温柔,让她越来越像是一个人。
然后,他爱上了一个女子。
还有小半坛子的觞玉被卫正一挥袖子摔翻在地,酒坛碎裂的声音令乐问自回忆中脱身而出。乐问打了个响指,卫正便如傀儡一般软绵绵垂着手脚和头,从桌子上漂浮起来,姿势滑稽可笑地朝院外飘去。
刚出院子,乐问便凑近他身边,远远望来,直像是恩爱的小两口,彼此依偎着连走路都要靠在一起互相挤着。
卫正只觉得这一路,越走越凉,也越走越艰难,但无论怎么拼了命想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
不知走了多久,驱使他不停步的力量终于放弃。
他被安置下来,盘腿坐着,却仍然无法睁开双眼,觞玉酒劲大,脑中也兀自空白又沉重。
没片刻,卫正听见有人在说话,那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又清晰无比带着些微颤抖——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好啊,你要问什么?”他觉得自己在做梦,回答得无比随意。
“这两世中,你用的最趁手的兵器……还记得吗?”
醉醺醺的卫正摆摆手,猛地将下巴靠在了乐问的肩头,声音模糊无比:“天罡剑……”
乐问眸中闪动着眸中复杂的情绪,她的手贴着卫正的肩背,轻轻抚摸,不片刻后又轻声问:“没能进入万魔窟,你很难过吧?”
卫正嗳出口酒气。
日日醉酒,宁肯独醉,不肯清醒。
答案简直分明地摆在眼前,乐问捧住卫正的脸,一寸不肯放过地贪看眼前的凡人。他的眉眼,鼻梁,胡茬,还有并不惹人讨厌的酒气。
她抚摸过卫正乌黑的头发,只觉得周身咒印都在喧嚣,令她的手指发颤,她低下头,轻轻吻了吻男人的发顶,喃喃自语:“很快你便不会难受了。”
命格那本册子,从她脑海中飞速滑过。
上面写得很清楚。
青丘明素,会成为天狐。卫正不过是她的一道情劫,她会拒绝与他相见,在万魔窟内年满九百九十九时,斩杀尽三千罪孽深重的妖魔,最后历一次天劫,从此九重宫阙,这两人再没相见的机会。
将卫正推开些,令他坐直身,乐问盘腿与他对坐着,望向他介于稚嫩与成熟之间的面容。
不一会儿,卫正觉得下起了雨,他将道袍抖开,披覆在二人身上,小小的方寸之间,温度逐渐攀升,他觉得很温暖,前所未有过的温暖,仿佛源源不断注入了他的身体里。
剧痛之下,乐问的脸狰狞而扭曲,饶是咬紧牙关,也不过是徒劳。她的皮肤上浮出繁复的咒文,犹如千万丝线勒入皮肉,直透骨髓,她的眼神却无比安宁。
那年他第一次请她吃的是一碗阳春面,在一家简陋的客栈里,她袖手站在中庭,他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吃独食,便也给她煮了一碗,从此她贪慕起人间的烟火。
那年他第一次教她缝补衣服,他们要收服一只妖,在民居借住,夜半了,灯还亮着,他对上她好奇得不行的眼神,便让睡不着的她起来,手把手教她怎么用针线。他的手工很好,他说孤身在外行走,这些是必须会的。后来一直是她替他补,虽然她补得实在难看,他却也不太放在心上,看他穿着那些歪歪扭扭的补丁出门,不懂人间常情的她也觉得脸红。
那年一个雪天,他与她同寝在被中,明明被她身上的寒气惹得直发抖,却不肯睡到她让出的炕那边。
那年……
被卫正的道袍紧紧兜住,他于醉中紧紧抱住了身前的女子,醉意令他浑身都暖洋洋的,愈加无所畏惧。
剧烈的强光照在脸上,卫正骤然清醒,眼前是一片昏蒙的黄沙,天与地模糊成一片,强光过去之后,属于这个世界的混沌才初现出它真正的面目。
他听见一阵琴声,琴声引着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朝根本无从辨别方向的荒漠中一步步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的光线强烈起来,卫正抬起一只手遮蔽,忽然发现自己掌心里都是红的,中衣的袖子也是红的,他恍恍惚惚地低下头,发现自己一身都被红色染得斑驳。
而黄沙中出现的那个人影,竟与他的色彩统一了。那也是个红色的人影。
“谁在那儿?这是哪儿?”
那人转过了身,在逆光中看不清脸。
卫正又一次遮住了自己脆弱的眼睛,他听见风流过的声音,抚着那人的发,和她一身鲜红的劲装,她提着柄重剑,剑身比她的身体还要粗壮。
“我是在做梦?”卫正自言自语道。
他原地转了转,干脆盘腿坐了下来,等梦醒。
没片刻,他睁开眼,那个红影已经到了面前,只一步之遥,他的鼻子几乎要碰到她的膝盖。
“你还是来了。”
卫正觉得奇怪,脱口而出:“你是谁?”
空气陡然凝滞,不一会儿,那人笑了笑:“你不认得我?”
卫正自下抬起眼,美艳绝伦的一张脸,入鬓的两道英眉,碧绿的眼珠仿佛一拳重重击在他的心口。
他两手撑着地后退了两步,才跌跌撞撞爬起身,局促不安地拍干净身上的尘土:“明……明素……你……我……我是来寻你的,你……”卫正张了张嘴,觉得嗓子眼灼热得像含着火炭。
遥远的印象和眼前英气勃发的女子重叠在一处,与其说是熟悉,他更多觉得陌生。然而他是来找她的,他应该高兴,手心也紧张地出了汗。
“你有你的去处,我的去处,和你不是一路。”
听见这句话,卫正莫名地觉得轻松了,略失神地接了句:“是……是吗?”
“嗯。”
“能够相见就是一种缘分,我还是应该谢谢你……”
明素蹙眉,想了会儿才冷漠道:“那并非为了你。只是命格那老儿一时兴起。”
卫正没太明白,沉默地点了点头,他紧张得食指和中指不停摩挲,他想抽烟,这时候有支烟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这些年你受苦了,过的好吗?”
明素眯起眼,满眼的黄沙她已经太习惯了:“挺好的。不算很辛苦。想坐地飞升无异于白日做梦,总要付出些代价。”
他应该说些什么呢?安慰,显然对方不需要。聊天?好像没什么能聊得动的。
“以后我们大概不会再见面了,当年你送我的镯子,我来时不知道掉到了哪儿。不然该还给你的。”
卫正尴尬地摆摆手:“不用。”
这算什么?他也不是分手就得连交往时送的东西都得要回来的渣男啊。
“我什么时候醒?”
明素愣了愣,随即没什么表情地说:“待会儿。”
“哦。”
漫天漫野的黄沙里,卫正本来打算就这么静静坐着,坐到自己梦醒,然而没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件事来,侧过头看明素:“你和从前不一样了。”
明素眉毛动了动:“应该的。”
“以后我们真的不会再见了吗?”
“嗯。”
“那也很好。”卫正喃喃道,他似乎刚刚回过神,也忘了问明素将要去哪儿,反倒才想起来问:“这便是万魔窟了?”
明素嗯了声,接着道:“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卫正像被电了似的坐直身,背脊僵硬得似乎一戳就会碎裂,他尽量保持面色平静,却难以掩饰眼内的慌张:“我已经失败了……为什么会进到这儿来?”
明素意味深长地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个遍,拉扯他的袖子,示意他看:“这些血渍的主人,大概堕入魔道了。想必你听说过,万魔窟门从外破开的几率很小,除非,己身堕入魔道。”
卫正猛然起身,脚底却虚浮,他举目四望,却没个能去的地方。他要上哪里去找,他当然清楚这是谁的血,他只是故作不知道。就像上一世,他也是故作不知永远像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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