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明音》第106章


她嫣然一笑,说:“直儿自出世到现在还没有见过自己的阿母。近日想着,直儿都快满周岁了,怎么也要来拜见一下阿母的。”
“叫宇文直吗?”我看向那孩子,暗暗想,没有觉儿和邕儿小时候好看呢。
她掩口一笑,遮不住的得意:“是,是太师亲自取的名呢。太师说,正直为正,正曲为直,就取名为直了。”
眉生将茶盏都端到庭院里,又摆上果脯蜜饯。我们便在庭院池塘边的小凉亭里坐了下来。
叱奴氏将手中的孩子交给身后的侍女,这才前后左右打量着这庭院,说:“这便是当年太师特意为夫人建的聆音苑吗?那隔壁就是昔日的丞相府了。”
听说宇文泰已经辞去了丞相和大行台之职,只任都督中外诸军事。隔壁的丞相府本该赐给新任的丞相为官邸。不过是因为和聆音苑相邻,皇帝便另赐了府院给新任丞相,隔壁便一直空着了。
后院里,那扇连通着丞相府和聆音苑的拱门已经许久未曾开过了。前几天眉生还在说,上面的锁都生了锈,要找工匠来切断了重换一把。
哪里还有必要呢?反正这扇门再也不会打开了。
我低头微微一笑,没有答话。她却兀自说下去:“妾还在闺中时就听说过太师对夫人用情至深,只是不曾想到”她抬起眼角偷偷打量了我一眼,嫣然一笑,“不曾想到,聆音苑也不过如此。”
我明白了。她是来挑衅的。旋即没有了同她说下去的兴趣。
“用情至深,不过是时人以讹传讹传出来的。——姬夫人要是没有其他事,我想去午睡了。”我站起身,明明白白地下了逐客令。
刚踏下凉亭的台阶,她在身后说:“邹夫人。”
我回过头。
她的脸不知何时藏进了凉亭的阴影中,看不清神色,声音却冷冷的,完全没有方才的甜腻婉转:“你既已失宠于太师,何必要霸占着夫人的地位不放手?何不于太师面前自请下堂而去,却要挡着我的路?”她抬头看一看这有些荒芜的园子,冷笑一声:“反正以你今日光景,同下堂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正妻失宠,如今她又诞下男孩,站稳了脚下的位置,便急不可耐地谋求进取了。
我冷笑一声:“宇文泰若是肯,我也没什么不愿意的。”说完抬步就走。我已三十多岁,爱也爱了,恨也恨了,繁华和冷清都尝过了,难道还要再回头同这些年轻女子玩勾心斗角争风吃醋的游戏吗?
“阿邹!”她被激怒了,大声喝我:“你以为太师心里还有你吗?他早就对你弃之如敝履,平日里连提都不愿提你了!你以为你的儿子还能当上嗣子吗?!”
我一听这话,亦被激怒了。她存了这样的心思,便威胁到了同样住在云阳宫的觉儿和邕儿的安全。自古以来这样的惨剧实在是太多了,这些被权力和**熏昏了头脑的妇人为了想要的东西什么狠毒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我走到她面前,用我自以为最阴沉的表情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从没希望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成为嗣子。但是若他们两个有任何意外,我会不惜一切杀了你!”
我的指甲死死地掐进手心里,牙咬得太紧,以至于两腮都在微微发痛。
她明显有些发怵,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小步,但还是蛮横说:“你如今这般落魄,只怕太师连连云阳宫的大门都不会让你进,你还想杀我?你失宠于太师,娘家在建康又被侯景杀光了,你还有什么”
“你说什么?”我打断她。在建康被侯景杀光了?
总算抓住我的痛脚,她得意地一笑,扬了扬下巴,说:“怎么?你不知道?大统十五年侯景就攻下了建康。萧衍被囚困饿死在建康。侯景因之前求婚于王谢两家被拒,怀恨在心,在建康大肆烧杀高门。那些留在建康的高门大族几乎被杀绝了。你以为平乐君还有什么荣耀可言吗?”
我一阵发懵,几乎晕倒在地。
邹氏也被杀绝了?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打击着我,几乎要将我摧毁。这是大统十五年发生的事,我竟从没听任何人提起过。
我浑身冰凉,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她掩袖而笑,围着我转了半圈,说:“如今阿邹成了破落户了。哪里还配得上英明神武的太师呢?知道自己的处境,就赶快去自请下堂吧。冼儿为你置一个小庄,供你养老可好?”
说完掩口咯咯笑着,毫不掩饰的春风得意。
时移世易啊。如今龙困浅滩,虎落平阳。我遭如此羞辱,竟无半分还手之力。
不设防一个更加阴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谁说她进不了云阳宫的大门?”
我诧异。宇文泰怎么来了?
我望向他。
他从没有来过这里,连一点消息都没有。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的生命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男人。只是一场梦,一个幻觉。
他的漂亮的胡须亦开始花白了。眼角堆着深深的皱纹。束发插着乌木横笈,穿着玄色绣金的上领袍,金玉腰带的青玉带钩上挂着一柄佩剑。
步履沉实,也有几分沧桑。
他走过来,并未看我,却站在我身前,看着对面的叱奴氏。
对面那鲜妍动人的脸霎时变得惨白,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宇文泰黑沉着脸,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眯着眼睛仔细看着。半晌,说:“谁给你这样的胆子,以一个姬妾的身份来这里耀武扬威?”
叱奴氏吓得退后两步,抖着声音说:“太师恕罪!冼儿冼儿是得知夫人家中的不幸,心急如焚,特意赶来告知夫人的!”
宇文泰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恼怒。——
他早已知道,却一直隐瞒着不让我知道建康家中的噩耗!
真的恼了,说:“心急如焚?爱姬既奉寡人英明神武,又为何胆大包天敢在寡人面前信口雌黄?!”
叱奴氏噗通一声跪下,不敢再辩解,只磕头哭道:“太师恕罪!冼儿再也不敢了!”
宇文泰不理她,皱着眉将头偏向一旁,神情讳莫如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宇文泰不说话,她抬头看了看我们,几步膝行到我面前,扯着我的裙子哭道:“夫人饶恕我吧!冼儿再也不敢了!”
我扭过脸去不看她。
宇文泰冰冷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说:“姬夫人叱奴氏突发恶疾暴毙。宇文直交给妾达步干氏抚养。”
她是李弼府上送的姬妾,若是赐死有伤李弼颜面,也会让他惶恐不安。
因恶疾暴毙是一种体面的说法。然而对她却毫无意义——她终究是活不成。
叱奴氏瘫软在地上。
花一样的脸庞枯萎了。转瞬即逝。
两个侍卫将已经半昏厥的叱奴氏带了出去。宇文泰这才回过头来看我。他目光清冷,专注地看了很久,不发一言,最后转身离去。
“宇文泰!”我在身后唤他。
他停下脚步,并没有回头。
“建康我家中情形如何?”他一定知道,他一定是知道却瞒着我。
他微微侧过脸来,轻声说:“你阿父几年前调任江陵为太守,躲过一劫。你祖父大统十二年就病故了,倒也没有经受此番苦楚。在建康的两个兄弟和庶母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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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废帝元年(公元552年)- 夏() 
晚上我让眉生拿了一小坛酒,简单地祭拜了一下邹椿和邹榛。
之后便独自靠在小庭院的椅子上,边喝着酒边纳凉。
脑子里乱乱的,如春天柳絮在空中胡乱飞舞。
若是一觉醒来,发现这二十多年的一切都是一场梦该多好。我还有时间可以重新选择。一觉醒来,在定州,在洛阳,在长安
那些都是好日子。
原来世上最好的东西,都该是免费的。却悄悄地来,又走得不易察觉。
抬眼看去,月亮在天边冻住了。
这不过是这三年里极为普通的一晚。夜凉如水,空落的庭院如枯死的深井,终日都没有人来。
眉生悄悄地过来,利落地将酒盏都收走,轻声说:“夫人该进去休息了。已经很晚了。”
我点点头,身子却未动。有时觉得自己全身已覆满了青苔,如一处残断的孤墙,畏缩在时光的阴影里。
眉生又催了一遍,语气是担心的。她和我一样明白,是因为白天宇文泰来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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