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劫》第188章


大半夜里,刺耳的鸟叫声远远传开。
到处都是欢天喜地的守岁人,唯独自己要在黑暗里面对一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坏鸟。
言枕词也有点悲从中来了。
他叹了一口气,将鸟放在掌心,问:“你的主人是谁啊?”
娇娇抽抽噎噎,拿翅膀抹脑袋:“不知道,不知道,鸟忘记了,鸟不记得了,鸟的主人明明对鸟特别好,鸟就是觉得你熟悉……”
言枕词:“巧了,我也觉得你有点眼熟。”
娇娇:“可是鸟看了你就生气!”
言枕词:“巧了,我看了你也没有多高兴。”
一人一鸟一问一答。
言枕词的思维在这一刻飞过万水千山,飞过时间空间。
他到达了尽头,可尽头一片混沌。
月夜当空,温柔不语。
精舍前,言枕词喃喃自语:
“我觉得……我忘记了点什么事。”
第135章 完结
一张拓了字的帛布展于桌面。
言枕词端坐桌前; 静静望着这幅字。
许久之后; 他以指代笔; 描摹布上三个字。
救、阿、渊。
一笔一划,哪怕拓于布上,依旧难掩仓惶; 难掩痛惜。
仅看着这张布,言枕词就能推测写下这三个字的人到底如何恐惧,如何痛苦。
可是……
阿渊; 是谁?
不管回想多久; 言枕词脑海之中依旧一片空茫。
一次又一次地将这三个字在笔下描摹之后,他忽然起身; 收了帛布,背了宝剑; 往接天殿中去。
接天殿中,晏真人正与大庆来使交谈。
言枕词在外耐心等了片刻; 见大庆使者出去,方才进殿中见晏真人。
晏真人坐在大殿上方,沉着一张脸; 但并不是很忧虑的模样。他对身旁童子说:“把茶具撤下去; 再端一份新茶上来,我和你老祖师叔说说话。”
言枕词道:“不用这些,我来是和你说一声,我打算离开剑宫一段时间。”
刚将茶水送进喉咙,正准备和言枕词好好说说大庆事情的晏真人喉中一呛; 连连咳嗽。
言枕词:“虽然明如昼方才死去,剑宫损伤惨重,百废待兴,但该我做的事情我毕竟已经做完了,如今我也想在幽陆游荡一番,好好看看各地风景,剑宫中事,就请掌门一手总揽,全权负责了。反正当年我和天闻明炎战斗之后重伤垂死,一闭关两百多年,你也将剑宫打理得很好——”
晏真人抽抽嘴角:“师叔您都说完了,师侄还能说些什么呢?”
他说罢,还是忍不住,长长的叹息之中,皱纹尽显,满面苍老。
言枕词良心发现,劝道:“小晏你年纪虽然比不上我,毕竟也不算小了,平时还是要多注意保养的,有什么好东西别全藏进剑宫宝库不舍得用。”
晏真人无语:“师叔放心,师侄醒得。”
言枕词:“那我走了。”
晏真人果断道:“师叔走前先听师侄一言!”
言枕词:“一句话?”
晏真人:“一席话!”
对方毕竟是掌教,言枕词再是着急,也只好坐下,听听晏真人有什么话说。
晏真人长话短说:“圣后自明如昼一役中重伤垂死,万幸碰见医道圣手百草秋将其救活,如今圣后已收复大庆、世家,贯通了泽国水道,正在着手处理落心斋的事物。”
言枕词沉吟:“圣后出身落心斋……在我与明如昼决战之前,静疑女冠勾结明如昼,出卖了剑宫各地分宫别殿的消息,致使我们损伤惨重,也导致了她最后的灭派之灾。如今圣后对落心斋,对剑宫是什么态度?”
“这正是我要对师叔说的。”晏真人面色凝重:“圣后支持落心斋复派,命计则君为新任斋主,却将落心斋原本地盘收归大庆,更加封了计则君许多大庆官职,这种种手笔,是想将落心斋并入大庆版图啊……”
言枕词:“今日大庆使者前来剑宫,对剑宫提了并入大庆的要求?”
晏真人:“这倒没有。大庆使者十分有礼,只与我说了圣后期望与大庆和平共处的想法。”
言枕词:“既然如此,掌教还有什么碍难之处?”
晏真人叹息一声:“我只是担忧树欲静而风不止……”
言枕词也叹息一声。
“非树不静,是心不静。非风不止,是人不停。”
晏真人:“师叔……”
言枕词已先一步窥破对方的想法,他摇头道:“掌门若真下定决心要与圣后一争幽陆统治,我也不会出手也不会劝阻,我只请掌门稍微想想,邪魔猖獗之日,天下纷乱之苦。”
他话已说话,不等晏真人再回复,已离开接天殿。
眼前一瞬,言枕词消失。
接天殿中只剩晏真人一人。
这时晏真人遣去泡茶的童子端着茶进来,却不见喝茶的主人,不由愕道:“掌教,老祖师叔人呢?”
晏真人让童子将茶水放下。
他忽然问:“聪聪儿,你看我是不是老了?”
童子忙道:“掌教怎么会老!”
晏真人只是笑笑。他让童子离去,又独自坐了一会,挥袖弄出一面水镜,放在身前。
水镜照亮他的面孔。
那纵横交错的沟壑,耷拉松弛的眉眼,还有如何也掩不去的陈腐气息。
他将手按在胸口上。
他觉得自己仿佛忘记了一件事情。
可人会忘记,心不会忘记。
他的脑袋将其忘记,心中却反复惦念,恰如心头开了一道口,无论如何也补不回去。
一身玄功,所有精力,就从这道口子之中持续流泻,叫他窥见自己的生命尽头。
我也……没有几年好活了。
晏真人想。
他的思绪像是脱离了这沉重老迈的躯壳,一路往无拘无束的天空高飞而去。
但他的本能还帮他掌控着周围的一切,他的眼角瞥见聪聪儿从大殿离开之后并没有直接离去,反而站在殿门口探头探脑,圆咕隆咚的脑袋任是什么也遮不住。
晏真人会心一笑。
笑意刚到他的嘴角,又一个人出现在了大殿门口,伸手摸了摸聪聪儿的脑袋。
他行步颇慢,伸出的手是常人惯用的右手,但是上边缺了四根指头,只余拇指,孤零零长在手掌之上。
晏真人心中又是一揪。
明如昼的灾劫刚去未久,剑宫尽是老弱病残,哪怕是我,也是时日无多。
我任掌门百多年来,兢兢业业,无论如何不忍剑宫屈居人下,更恐九幽之下先辈责问!
可我真能再将这些人投入残酷的战场之中吗?
若我中道而死,他们又该如何继续,又会得到什么结果?
自剑宫一路往下,天气转暖,人迹变多。
到得大庆西京,水磨的青石板容三乘并过,两侧店铺货卖堆山引客来,竞相夸富斗奇争,街市之中更是车马如龙人流如织,到处是一派欣欣向荣的盛世景象,昔年的火焰、混乱、杀戮、死亡,似都被始终向前的时间漫不经心地抹去,再也无人在意了。
言枕词肩顶着娇娇,混在人群之中,没有目的,四下游荡。
他路过了西京中的一处城中湖,天光正好,水光潋滟,他驻足于岸边,眺望着闪闪水波,不知为何,总觉得湖中应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岛,还有一个风雅爱笑的主人,他建了两栋遥遥相对的楼,蓄养了许多舞女歌姬,自己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抚琴一奏,心情再好的时候,还会舞上一曲。
听。
丝竹管弦之声,不就从渺渺湖中,遥遥传来?
“色道士,鸟饿了!”
突然一声聒噪,拉回了言枕词飘远的思绪。
言枕词收回飘远的神思。
他再往湖中一听一看,听确实有歌声琴声遥遥传来,只是那歌是湖中画舫的歌姬所唱,琴也是歌姬所弹。
他怅然若失,顿了片刻,才问娇娇:“你想吃什么?不是才吃过吗?”
娇娇萧索道:“鸟也不知道,鸟只是路过这里,突然觉得很饿,总觉得有什么好吃的要来了。”
言枕词:“从天上掉下来吗?”
娇娇当真了,嘀嘀咕咕道:“那会掉下来什么呢?果子?虫子?鸟觉得鸟的食物应该很丰盛才对!怎么老是想不起来了!”
言枕词无视娇娇。
他继续向前走着,走到了西京北街之中。
这一整条街都是卖小吃的,琳琅满目的吃食之中,忽然看见一个包子铺。
王寡妇包子铺。
言枕词在包子铺前站定,听见风韵犹存的寡妇的招呼声,鬼使神差说:“我要……第五笼包子。”
第五笼包子。
有谁说过,这一笼味道最好?
大庆之后,言枕词先来到了泽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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