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妄言》第331章


含愧,看着入了殓才回去。还同钟生来,上了个祭。送殡安葬,与竹思宽拼了骨,不赘。郝氏骚淫了一生,老年如此死法。虽说自寻的死路,也正是他好淫之报。
竹美发送了郝氏,查点他的私囊,竟将二千金之蓄积犹存。满心欢喜,同财香商议了一夜。次日,拿了三百两,到江北寻着了黄金聚,要谋干个小前程。黄书办道:“表叔表婶去世,连百日还没有过,你怎么就想做这事?”竹美道:“趁着于今阮老爷卖官,有这条门路。若等我服满,或换了官府,或者老表兄又不在这里,就无望了。我于今谋个官做,父母英灵自然欢喜,决不怪我。”黄书办见他这样说,笑了笑,将他银子收起。向阮大铖乞恩,说竹美是他的亲表弟,求卖个前程。阮大铖虽舍不得白放人去做官,但靠他拉牵,也挣了许多银子,后来大事还要靠他。只得忍着心疼,假叙军功,放了竹美一个锦衣卫百户。竹美领了札回家,公然到任。纱帽珏带,大红绉纱圆领起来。人人都知他是郝氏之儿,又是兔子出身,编了四句歌儿打趣他,道:
而今兔子大轩昂,只为裆中谷道香。
义父赌钱犹篾片,母妻俱是女边昌。
竹美听得,恬不以为耻,到处以老爷自居。人见他还有几个钱,无不奉承此老爷矣。国家之事至此,真笑杀多少识者,叹坏了多少义士。闲话稍住。
且说钟生在他家闻得乐公同劾阮大铖,弘光不听。有年纪的人了,着了气,呕了几口血。又朝夕为国事忧劳,食少事繁,构疾而殂。钟生不应马士英之辟,杜门不出,不敢往吊。在中途设位祭奠,痛哭了一场,以尽师生之情。宦萼偕贾文物、童自大亲到他寓处祭奠。乐公两袖清风,毫无宦囊。他三人共送千金薄仪,为搬家回籍之费。鲍信到灵前大恸,亲为执丧。也送了奠仪一百二十两,以报知遇之思。
到临行之日,童自大亲自送到浦口,赠银三千两与夫人公子为安家用度,以报当日不听刘弘之谮,护庇之德。
那钟生在家中终日郁郁不乐,对月临风,惟有长叹。钱贵、代目百般劝解,他只张目不答。闻得人传说,睢州镇将许定国将兴平伯高杰谋害,已往北走。史阁部在维扬,十分危急。
你道许定国是何出身?他如何谋害了高杰?他系太康人氏,也是一员骁将。他初守河南,流贼突至,箭如雨射城中,定国站在敌楼以刀左右乱挥,箭皆两断,高与身等。贼射渐缓,他笑向贼将道:“你乏了么?你既不能射,快去每人取一块板来,好挡洒家的箭。”贼将素知他是神射,果叫贼兵取了板来,贼将躲在板后,看他如何射法。定国以铁枝箭连发数矢,将贼将钉死在板上,贼皆惊散。
他常同众人聚饮,众人请道:“闻公有神射,已见之矣。但公神勇,愿借一观。”他应一声,忽然跃起,两手扳住檐椽,全身悬空,走长檐殆遍,色不变。他此时已七十多岁,以总兵赦罪出狱,镇守睢州。毁家养士,他自以为功高,不得显爵。常轻高杰是流贼投降,反得封伯。每次上本,诋之为贼。高杰后来知道,心中恨甚,常道:“我若见彼,必手刃之。”这时史阁部欲恢复中原,亲自督师,厚抚高杰,命他统领本部将士兵马为前部。高杰到睢州,定国迎出数十里,在马前跪接。高杰见他如此,下马冷笑扶起,道:“你是总兵大将,为何也行此礼?”到了营中坐下,问他道:“你岂不知我要杀你,为何不逃去,敢来见我?”许定国叩首道:“定国知公每常动怒,但不知我得何罪?”高杰道:“你屡屡上疏,称我为贼,还不是罪么?”定国道:“因此定国不肯去躲,来见公也。定国目不知书,凡上疏皆是书记代写。定国又一点文墨不知,不懂得疏中是何等话。若以此杀定国,真是冤枉了。”高杰道:“你这书记在那里?”定国道:“他自知有罪,听得公来,逃去不知何往,定国不逃躲者,正要向公明此一事,非定国之意也。”高杰是个粗直汉子,见他这样小心屈服,倒反怜起他来。听他这话,以为真实。
定国标下有一员千户,知道定国要谋害高杰,投上牒文,云定国谋公。高杰要以诚心待定国,将这千户笞了六十,送与定国杀之。他遂同定国宰牲,约为兄弟。定国装饰了一个美女送来与高杰,高杰不受,笑道:“军行用此不着,你但养养,待我成功回来,以娱老景。”高杰大营离城二十里,给王命旗一杆,付与定国,命悬在城上,传令道:“我兵非有令,不许擅自进城,违令者斩。”定国请高杰进城饮宴,高杰只带三百名骁绮。到了他署中,定国设宴烧灯,奏乐饮酒。叫他兄弟陪待众将亲兵在别所,妇女宾客皆杂坐。酒半酣,定国之弟动静失常。高杰部将中有明见的,觉得有异,起身走到席上,附着高杰的耳道:“今日之宴,看他兄弟志意非常,恐有诈谋,不可不防。”高杰用手推开,道:“你去,他如何敢萌此念?但放心痛饮。”那员将见主帅如此说,也就不在意下。
饮了多时,到三鼓尽,三百人俱醉,俱就别所休息。高杰卧榻之前,只几个小儿服侍。夜漏将残,忽听得房上历历瓦响,高杰心惊,出外看时,壮士逾墙越屋,已进来数十个。高杰急觅铁棍,已被人偷去。遂夺了一杆枪,力斗多时。此时进来的人越发多了,腹背受敌,孤力无援,遂被众人拿住,从去的三百个骁健尽被所杀。许定国南向坐下,道:“三日来受你屈辱也尽了,你今如何?”高杰大笑,叫道:“我为竖子所算,死何惧乎?”大骂不绝。定国遂将他杀害。【高杰虽死,还是个直肠汉子,不过失于粗卤耳。如许定国,则不忠不义,大奸大诈之小人,诚所谓老而不死是为贼。】知道他大营人马是邢夫人统领,素常闻名,知他的智勇,恐他来报仇。带了亲丁家属,连夜潜逃往北去了。睢州一城的人闻知,都逃个干净。
高杰有一名骁健伏于床下,得脱出城,详细报与邢夫人知道,带领众将士如飞奔来,已是一座空城。邢夫人大怒,连累睢州二百里内居民,悉遭屠戮。史阁部到了徐州,初得这报,还不肯信。后闻果是真实,痛哭道:“中原不可复图矣。”回兵退守扬州,看看势不能保。钟生又闻得沿塘飞报,左良玉闻知崇祯太子自海上逃来,马士英执意不认。诬是王之明假冒,在午门外拶拷。众人虽知是真,背地潜泣,俱不敢出一语相救,恐忤了马士英之意。有人题了一首诗,大书于宫墙之上,内有一联云:
海上扶苏原未死,狱中病已又奚猜。
合城人声汹汹。马士英也恐触了公怒,暂且监禁。左良玉心中大怒,谓马士英仇害先帝太子,欲清君侧之恶,率领重兵,自湖广杀来,声势猛甚。士英将沿江一带兵将,黄得功、刘泽清、刘良佐等,悉调去上流迎挡。也有人劝他道:“大清兵马南来,其势甚锐。若将兵将全撤去,以堵上流,沿江一带作何守御?况左镇并非背叛朝廷,不过欲救太子耳。”马士英大怒道:“我宁为大清所杀,不肯为左良玉所杀。”众人如何敢拗他?遂将各路兵马尽行调去。一日,不知何人书了一联在他堂中,云:
闯贼无门,匹马横行天下。
元凶有耳,□□□□□□。
钟生听了这些事,知大势已去,心中朝夕不安。又闻知许义士、髯樵叟、二雪和尚三人的事,叹道:“髯樵叟无一命之荣,尚有鲁仲连义不帝秦之志。许义士岂有官禄之荣哉,犹自国亡身死,何况我食禄数载者耶?我常恨近贼诸臣,若辈熟读诗书,平居谈忠说孝,临难只图富贵,我每每切齿。我今既不能死,以负初心,愧许君、髯叟多矣。若再不效二雪,尚恋恋妻子家园,以图欢聚。不但为名教罪人,异日何以见先帝在天之灵同我祖宗父母于地下耶?浙中深山老谷甚多,我何不只身远避,做一个世外闲人,庶可以此心稍安。”遂拿定了主意要去。
且道这许义士、髯樵叟、二雪和尚是怎么个始末?听我一番细说便知。许义士名如玉,吴郡长洲县人。自幼颖异,六岁读《论语》,至“攻乎异端”。问其师道:“何谓异端?”师云:“非圣人之道,杨墨之教是也。”又问道:“此方今日孰似?”师道:“释道二教是也。”他道:“今之害天下者,此辈人耶。”从此遂不拜佛。有人问他何故,他道:“彼佛乃异端,我何拜为?”他日读《孟子》,至“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遂慨然以道自任,深恶缁衣黄冠之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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