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布武》第88章


“近藤,少主定会将这事告诉大贺大人。他定会说是我胡言乱语。那样一来,不但我的忠心无从体现,还会被大贺取走性命。”
近藤一岐感到一阵厌恶,他真想在愚蠢的八藏脸上吐一口唾沫。这个男子前来找他,还是因为恐惧和心机。如果信康不相信弥四郎会谋反,八藏就会被弥四郎处死。
“这很难办。”一岐努力控制住内心深处的厌恶,伸手猛地拍了拍八藏的肩膀,“好,我信你。我肯定会让你的忠心得以体现。你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跟弥四郎周旋。听好,如果被弥四郎发觉,你的性命就没了。让背叛他的人蒙冤死去,这可是弥四郎善玩的把戏。”
“这……我觉得得到了巨大的支持。”八藏眼睛湿润了,他垂下头。
近藤一岐和山田八藏分手后,装作漫不经心地进了冈崎城。这一天,他没和任何人讲一句话。新年将至,城内处处热热闹闹,但静下心仔细感受,会发现冈崎上空的确漂浮着不吉的妖气。这座城池在迎接当年的元康时,可不是这种气息。一岐还清晰地记得那时的家康,是那么朝气蓬勃、谦虚随和。
那天,一岐去圃中除草。那时冈崎人还非常贫穷,除了战备和公服,一切无不从简。那时的一岐,甚至比老百姓还要寒酸。他的头发是用草绳扎起来的。这时,巡视领地的家康正好经过他面前。一岐没有抬起头,他不是为贫穷和寒酸而羞耻,而是不愿意让家康为家臣穿着如此寒酸而难堪。但家康却向他打招呼,还故意停下脚步。一岐气愤不已,家康本可以默默经过的……
“明知我从此经过,却故意扭过头。难道心里有何不满?说来听听。”
听家康这样说,一岐只得从地里走出来。
“小人只不过不忍让您看到家臣如此贫困。”他抬起头怨恨地看着家康。
家康一愣。他屏住了呼吸。“好,好好干。我记下了你说的话。”说完,已经泪光闪烁。
第三年,他赏了一岐五十贯领地。那时,一岐相信冈崎上下同心。虽然很贫困,但互相信任使得城内充满活力,人人笑容满面。但现在,却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腐朽之气。难道是少主的任性造成了这一切?难道是因为部下与信康无法心心相通,而导致气氛沉闷?
一岐想,倘若我马上去见少主,将山田八藏的话告诉他,他会听吗?不,恐只能得到和八藏同样的回复。
此事对信康没用,家康也可能暂时不会相信。因为大贺弥四郎依靠他的聪明才智死死抓住了德川全族的心。究竟该怎么办呢?近藤一岐苦闷起来。
在战争快要来临的正月十二,一岐动身前往滨松城了。
第三十六章 东窗事发
这日,家康路过雄踏村中村源左卫门家,终于见到了阿万为他生下的孩子。
当然,这并非正式见面。狩猎归来途中,家康路过源左卫门家,在走廊下喝茶时,看到了源左卫门妻女抱过来的于义丸。于义丸一手拿铃铛,一手拎鬼面具,坐在家康面前,惊讶地看着父亲。
“哦,长大了。”说了这一句,家康再也未曾开口,他内心充满无限的感慨。为了不让筑山大发雷霆,家康不得不将儿子放在城外。他本想抱起孩子亲吻一下他的小脸,但最后还是控制住了感情。今年将和武田氏决一雌雄。他不能只沉浸于父子亲情中。
天正四年正月初二,家康在城中举行了连家臣们都瞠目结舌的盛大能乐表演,场面极为壮观和奢华,他是为了让家臣们好好享受一番。“今后就将这样的表演作为我们家的惯例。”
这让家臣们大吃一惊。身为大将,必须比普通将士更加辛苦和努力。不然,就不能统率他们,家康一直这么告诫自己。一旦战争开始,又将有无数的将士告别妻儿,战死疆场。现在决不能沉溺于亲情,家康满怀歉意——原谅我,于义丸。
“带他去别处玩。他看到陌生人,眼神可真骇人。”他让源左卫门之妻带走了于义丸,“源左卫门,三郎好麻烦,无论如何要我见于义丸一面。大概是因为他以前没有兄弟。”
“少主看重手足之情。”
“不不,非也。这话若出自足轻武士之口,倒可以说他是有情有义之人,但身为大将,却不该说这话。你知道我为何迟迟不来见于义丸吗?”
家康虽这样说,却认为在此事上,信康是对的。如不是信康反复催促他,家康可能仍不会到源左卫门家中来。
走出源左卫门的家,家康遥望着滨松城。我某日也可能会战死沙场——想到这里,他忽然不寒而栗。
他来见于义丸,其实是害怕在这次战役中身有不测,就永远没有见面的机会。家康一边想,一边纵马到了村边。就在这时,忽然从罗汉松丛中钻出来一个人影,在家康马前跪下了。
是从冈崎城赶过来的近藤一岐。
家康勒住了马。
“大人!在下近藤一岐。”
家康不安地仔细确认过,才放下心。“原来是一岐。倒吓了我一跳。”
“在下奉命从冈崎城赶来滨松,途中听说您正在狩猎,便在此等待。我来给您牵马。”
跟在家康身后的本多作左卫门道:“一岐仍是老脾气。主公,就让他牵吧。”
“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话音未落,一岐就猛跳到家康马边,揽起缰绳往前走了。能够在这里见到家康,是很好的机会!但关于弥四郎谋反一事,究竟该从何说起呢?一岐心中迷茫得很。
“一岐,冈崎城战备如何?”
“啊。这……本来一切就绪……”
“难道有何疏漏之处吗?我已将粮草之事放心交给了大贺弥四郎。”
“大人,关于大贺弥四郎,在下有几句话要说。”
“哦,大贺弥四郎的事?”家康在马背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弥四郎不能像你们一样在战场上厮杀,但他这种人也不可或缺,因为两军对垒时,巩固后方也很重要。你有什么话,到滨松再说吧。”
“是。”一岐吞下了后面的话。
大人果然也被弥四郎蒙蔽了。但一岐对于弥四郎谋反一事深信不疑,不能再保持沉默。
自从山田八藏处听说这事,一岐为了确定真伪,可谓费尽了心思。“将你的同伙召集到你家中商议。”他命令八藏。
弥四郎没到八藏家中来,但小谷甚左卫门和仓地平左卫门二人过来了,不断和八藏就胜赖入城之事发议。一岐藏在地板下,记下了他们的谈话内容。但如家康不信,一切都是徒劳。
“一岐,关于弥四郎的事,你不要太在意。这次战役,最重要的是杀敌,但在敌人看不见的地方拨算盘也很重要。除了他,冈崎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家康本想问信康夫妇感情如何,但一岐认为家康好像不愿谈论内庭之事,于是未作回答。
“没有其他问题吗?三郎和德姬感情可和睦?”
“还好……还好。”
一岐鼓励自己,现在必须表明一切,否则就来不及了。武士并不仅仅只是战死沙场,索性拿命一搏。“关于此事,请容在下回城后仔细禀告。”
“你要说三郎夫妇之间的事?”
“是……是。”
“你晚饭前到内庭来。”
一岐一本正经低头致意。但很快,他又自责起来。他在战场上毫不畏惧,却害怕说人恶言。如何才能克服弱点,努力说服对方呢?一想到需要运用口舌,一岐反而没了自信。他甚至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走进滨松的。
一岐到了滨松,来到指定的房间,脱下草鞋。“还是没有合适的办法呀。”他为难得几乎流下泪来,在暮色中席地坐下。若家康不让他说,一岐便将失去告发弥四郎的良机。
约戌时,一岐皱着眉,昂然走迸本城内庭。家康已用完饭,进了浴间,但一岐声称事先已约定,径直来到休息室坐下。
“大人说您今日可能累了,就不见了。”
阿爱说。但一岐马上回敬道:“一岐没有那么娇嫩,放着如此重大的事不管就喊累!”
语调如此激烈,阿爱只好沉默了。
“哦,一岐来了?”半晌,家康满面红光地走出浴间。
“大人!”一岐睁着骇人的眼睛。
“怎么?三郎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少主的事!请您今晚杀了一岐吧。”
“你说什么?让我杀了你,你做错了什么?”
“不,您真是眼瞎耳聋!”
“一岐!”
“不要打断我!在下已下定决心,只要您听我说完,自任您处置。大人如此愚蠢,竟要封住属下的嘴,不让人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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