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布武》第92章


“大久保大人正是因为不忍听这些话,才让我过来。你明白吗?弥四郎不但全招了,还用不堪入耳的话咒骂主公。”
“不会……怎么会……”
阿松脸色苍白,想要说什么,但被大冈助右卫门打断了:“大久保大人希望弥四郎能写一纸休书,以为你们求情,所以特意去找他。”
“休书?”
“但弥四郎非但不写,还辱骂大久保大人愚蠢。”
阿松睁大眼睛,半晌没有回应。她无论如何不相信丈夫会做出这种事。
“他不但大骂大久保大人,还说要用弥四郎一家的血去教训主公,他认为自己比主公还要伟大。”
“这……这是真的?太可怕了……请原谅。”
“大久保大人震惊不已,无法和他谈下去。但一无所知的你和孩子们太可怜。我虽然觉得大久保大人未必能够说动主公,但他还是希望在主公面前为你们母子求情,所以让你写一封书函。”
今村彦兵卫不快地盯着阿松,大冈助右卫门赶紧命令他道:“准备纸笔!”
彦兵卫气呼呼站起来,也不知道从何处拿来纸笔,抛到阿松面前。阿松的孩子们好像被囚禁在隔壁房间,那边传来幼女的哭泣声和长男安抚的声音。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若知情,早就自杀了。就这样写,签上名。”
“是……是。”阿松口中应着,却并未伸手去碰纸笔。
对于阿松,弥四郎是个好丈夫。他们夫妇发誓相濡以沫,齐心协力,一步步走到今日。其间,他们一起经过多少悲喜。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你。你是个好妻子。”
阿松现在还能清晰地回想起,弥四郎刚被升为三村代官时的喜悦之情。那时弥四郎抓住她的手不停抚摸。那样本分认真的丈夫怎么会如此胆大妄为?
“好了,拿起笔。你如果不会写,我念,你只管写下来就是。”
“是……是。但是……”
“怎么了?这都是大久保大人对你们的一片情义。”
“那是自然,难为他……”阿松边说边跪拜下去,“我实在说不出口,书函的事,能否等到明天早上?”
“你现在写不了?”
“是。我想……先冷静下来……好好考虑后再写。”
“哦?”大冈助右卫门叹了口气,“大久保大人说过,你就是这样的女子。但大人明日一早就要离开冈崎。为了向主公请示,必须立刻出发,恐怕来不及……也罢,我今日夜里亥时四刻之前再来一次。你可仔细考虑考虑。我再说一遍,你要细细陈述,你对此事确实一无所知。”
“好,亥时四刻。”一旁的今村彦兵卫不耐烦地撇着嘴,但大冈向他使了个眼神,站起身。
“给您添麻烦了,抱歉。”
大冈助右卫门离去后,阿松依然双手伏地,一动不动。不知何时,孩子们的声音已听不见了,只有风在屋檐上发出骇人的呼啸。
“弥四郎。”阿松轻轻抬起脸,颤抖着说,“你为何不为我写封休书呢?”
大久保忠世明日一早要去滨松请示主公,阿松已经明白,极刑处死弥四郎是不容置疑了。毫不知情的妻子是否应该和丈夫同被处死,现在的阿松已没有心思去想这件事,她唯一考虑的,是自己是否应当和丈夫一同去死。她垂下头,咬住嘴唇,嘤嘤哭泣起来。
到了亥时四刻,前来阿松处的不是大冈助右卫门,而是大久保忠世。
“阿松,夜深了,不好惊动大冈,我自己来了,毕竟我们自小就认识。”
忠世一边说,一边低头看着放在阿松面前的纸笔,“还没写。”他长叹了一声,面对阿松坐下。
阿松仍然定定坐着,但她的眼神更明澈了。“难为您亲自前来,我只……只能再次感谢您。”她正了正衣襟,“少主人的恩情,奴婢永世不忘。但是……至于写函,就罢了。”
“你不愿写?”
“是。奴婢虽然愧对少主人的一片心意,但我还是想和弥四郎死在一起。”
“唉!”
“少主人!如果他从未和我在一起,死后也不会感到寂寞。自己的丈夫做出那种大逆不道之事,归根结底,还是我的罪过。”
忠世屏住呼吸,盯着阿松。因为激动和亢奋,她脸色泛红,眼角却露出笑意。
“你是认为弥四郎已经习惯与你在一起,你不忍让他一个人到那个世界去,是吗?”
“是。在这个世上唯一能陪伴弥四郎的,也就是我。况且我对弥四郎的密谋并非一无所知。我不能让弥四郎最后一刻那样不堪,那更可怜。阿松已经顾不上孩子们,只希望和丈夫共赴黄泉。”
“这就是你苦参后达到的业果吗?好吧,一切顺应天意吧。”
“是,我明白弥四郎为何在狱中还如此倔强。弥四郎要做的事,我从没有反对过。就是这次,我也希望尊重他的选择。请少主人原谅。”
忠世不知该说什么,他不知眼前的这个女人究竟是贤妻还是烈女。他不能明白这种不可思议的情,太复杂了。这样做虽是夫妇情深,但身为人母……
忠世本想说几句,但转念一想,又不想再提。“我明白了。你的话,还有弥四郎的话,我会原原本本告诉主公。”他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点了点头,转身出了房间。
第三十八章 裁决者
大久保忠世从冈崎回来后,家康并未立刻接见他,而是令井伊万千代前去传话:“将核查结果写下来。”他自己仍待在卧房,继续查看将士名录。
以长筱城为重心,战机正在逐渐成熟。一旦潜入甲斐的探子带回新的情报,德川军就会立刻展开行动。在这种紧张的备战气氛中,大贺弥四郎企图谋反的消息直如晴天霹雳。
家康对弥四郎信任有加。弥四郎虽不能上战场打仗,但在计算年赋、军费收支方面的能力,几无人可比。而且,他是从下级武士被提拔上来的,理当对家康充满感激之情,视其如生命一般。家康一直这么认为,并将几乎所有的银钱之事都交给了弥四郎。弥四郎的事败露后,家康的狼狈可想而知。
家康甚至多次想到,是否有人在嫉妒弥四郎,以至设计陷害。但如今看来,其谋反已是铁证如山。而且,弥四郎算得上家臣中数第一的不驯之徒。我难道无识人之才吗?
家康亲自检查了滨松的米仓、兵器库和金库,又吩咐信康和亲吉检查冈崎的仓库,所幸账簿和库存一致。奇怪,既将后方打理得井井有条,又怎么会做武田家的内应,要我和信康的人头呢?这种疑惑,在读了大久保忠世提交的文书后,终烟消云散了。
一个正直的男子一步登天,欲望不断膨胀,最终模糊了梦幻和现实之间的界限,家康明白了——过早地重用了他。这样说来,那些升得太快的人,确可能生出非分之想。家康意识到这一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次战役的兵力分配。
有些人一帆风顺,有些人则举步维艰,二者不能混为一谈。如不将这二者严格区分,并给他们相应的展示机会,其中有些人可能因为骄傲自满而失败,有些人可能因为过分谨慎而贻误战机。家康仔细翻阅名册,逐次审核了一遍人员配置,发现没有问题。最后,他终于合上册子,对万千代道:“叫七郎右来。”家康还未想好如何处置弥四郎,他还有许多疑点,需要询问忠世之后再作决定。
未时。温暖的阳光照射在书院的窗户上,远处传来海潮声,家康有些恍惚。
忠世匆匆赶来,跪在地上。家康马上开口问道:“关于此事,我想先知道,三郎最初是何反应?”
忠世应了一声,迅速挪到家康身边:“实际上,对这次事件,冈崎城最震惊的就是少主。”
忠世粗暴的语气带刺。家康脸上露出不快,但他很快控制住情绪。“三郎最震惊?你是说他很狼狈吧?”
“是。此前曾经有人在他面前提到弥四郎有反常行为,但他根本不予理会。冈崎城中气氛阴郁,老臣们认为无论禀报何事,少主都不会认真对待,他们都……都有些绝望了,不再积极出策出力。”
“你是想对我说……三郎太自以为是?”
“是。”忠世清楚地回答,“但这都是弥四郎那奸人设下的圈套。平岩亲吉说,弥四郎想方设法在少主面前搬弄是非,故意使得家中不和。”
“此与筑山夫人有关吗?”
“没有。”忠世茫然地摇了摇头。他一向直率,但只这件事,他不愿意插嘴。家康从忠世的表情中明白了他的心思,既然他不愿意说,也就没有必要追问。“我想知道家臣对弥四郎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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