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醉亦歌亦山河》第80章


广陵、徐州、冀州、南郡、郁林、上庸……他骄傲地听着他的常歌运兵如神,数度凯旋。又有些神伤地听着兄长谈论常歌的箭伤,谈论常歌的蛊毒,谈论常歌在朝野的非议。
有时候司徒玄不解,常歌的步子,为什么总是那么的快,像是一直在追寻着什么。一如初见那天,常歌率先走过了覆满雪的院子。他的下摆在飘扬的动,他高高束起的马尾也跟着红色飘带飞扬。
司徒玄像是永远只看得到他的背影。
*
这段日子,他最期盼的,就是兄长往城门楼执勤的日子。
因为他知道,每每此时,便是他的常歌要归来了。
每次常歌凯旋时,他都祈祷祝政政务缠身,未有时间来迎接常歌。
然而,十次有八次,他的祈祷都落空了。
司徒玄总是站在城门楼上,望着常歌疾驰而来,带着些久别重逢的欢欣喜乐。一如祝政所做的那样。
常歌下马之后,总是先行单膝跪下,然后由着祝政扶起他,为他卸下披风,解下战甲。
像一种古怪的仪式。
凉州月氏叛乱,整整三十万大军压境。大父和兄长虽都不说,但那几日,府上的空气都是苦的。
甚至在城门楼送别常歌出征的时候,大军都有些肃穆的痛。
只有常歌,他依旧肩扛沉沙戟,回头笑了:“我大周必胜!”
只是那笑,并不是冲着司徒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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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时候觉得,常歌的胸怀极为开阔,他同司徒空一道对酒,谈论的尽是家国山河。
他有时候又觉得,常歌的胸怀极为狭窄,窄到连再多放一个人,都放不下。
他不是不懂常歌眸中热切的追寻,也不是不懂祝政眼中张扬的欣赏。
他只是不甘。
明明他也注视了常歌这么久,为何常歌如此的无知无觉,连一眼,就连一眼都不曾仔细看过他。
明明朝堂纷争,祝政连句话都不敢为常歌说。
明明只要是祝政,便意味着无止无休的征战和峥嵘。
这一点点的不甘在心中逐年发酵,终而转为了疯魔的癫狂。
他种了许多许多的蔷薇,每年能从初夏开至初秋。
每个夏秋的狂风骤雨,他对着木香棚咆哮:“看看我!为什么不能看看我!!”
一片片的赤色蔷薇在狂风中颤抖,承了雨露的花朵静默不语,好似一张张嘲笑的脸。
此时,司徒玄定会将这些赤色蔷薇尽数抽落,望着它们落入地面冰冷的泥中,污了花朵的绚丽明艳。
他养过许多许多的鸟儿,每只都叽叽喳喳、爱跳爱闹,向往自由。
每个晨光中,若有鸟儿对着天空鸣叫,他总会以布帘遮住飞鸟的牢笼,冷冷地锁入房中,囚禁至死。
一只只鸟儿的眼中尽是抗拒,就连飘落的羽毛尖儿上,也俱是颤栗的恐惧。
冷了的泥,是大地的尘、是天空的雨,是遨游天地一周魂归故地的深情。
囚住的笼,是避风雨的铠、患得失的惜,是冬去春来也只守着你的厚意。
谁说落入冷泥不是爱,谁说囚住的笼不是爱。谁若说不是,那只是不懂罢了。
*
再后来,他终于越过了祝政,也成了太子。
然而那有如烈焰般绚丽明艳的红,却永远停在了三年前的凉州凯旋。
有时候,大雪过后,司徒玄依旧会幽幽地想起常歌。
想他明朗的笑,向他信手将披风一甩,想他行动时尽是耀眼的芒,想他纤长漂亮的小臂,想他飒爽飞扬的马尾。
这是常歌,大周朝玉面将军,常歌。英姿飒爽,绝世无双。
只可惜,在他的回忆中,常歌的样子,竟然全是背影和侧影。
就连初遇时利落地解开系带,用大氅裹住自己的时候,常歌望着的,都是一旁的兄长。
常歌的眼中,从来都没有过他。
******
司徒玄放下了泽兰的密报,心中悠悠地想去趟锦官城。
他想看看这抹令人想念的红。
作者有话要说: '1'博士:太学的老师,称博士
**物彻:你们又在拿我的伤心事嗑糖??
☆、易主
荆州。
巴陵云溪行宫。
散骑常侍陆阵云满意地折了折卷宗,朝一旁坐着的副提审毕容笑道:“多亏远卓中尉,此番棘手案子,才能审得顺当。”
中尉毕容向他回礼:“陆二哥过奖,都是二哥目光独到、洞穿真相,一眼便看出那宫娥在撒谎。” 
“远卓中尉辛苦,此番折腾后,还要奔赴枝江。”
“不及陆二哥,巡宫闱、察行宫、护世子,事必躬亲。”
荆州旅贲多世家子弟,自幼熟识。毕远卓此句“陆二哥”倒也唤得。陆阵云并未不悦,手上只不住理着卷宗,心情似是大好。
见他还需些时候,中尉毕远卓带着一旁候着的步兵校尉罗明威,拜而出。
罗明威跟着毕远卓,不解问道:“此案就此了解了?”
毕远卓斜眼望了望自己的下属:“不然呢?”
“主公所服金丹被人换了铅丹,随意审了几位侍官宫娥便算了了,这金丹经手多少人?世子缘何忽然去玄妙观?这玄妙观是否涉及其中?更不提能近主公身的还有殿内近……”
毕远卓以目光止了罗明威的话。
“明威,有些话说得。有些话说不得。正如有些案子查得,有些案子查不得。”
罗明威止步思索。毕远卓所说说不得的话是谁,查不得却又是谁。
见他不解,毕远卓无语道:“笨!你想想,若要细查,坐不住的是谁?”
“不是已然结案,世子已洗清冤屈了么?”
罗明威叹了口气,看着日头沉入地面,荆州的天迅速暗了下去,乱风吹的地面的荒草一片萧瑟。
他轻声说:“无论这案子屈不屈,世子都不能屈。宫娥昏头,取错丹药,对谁都好交待。即使世子去过玄妙观、那日去过主公寝殿,这也什么都说明不了。世子去,那是晨昏定省,和该如此。”
“可分明还有数人可触到丹药,比如……”
罗明威想说陆阵云,但思索片刻,并未明说。
毕远卓看了他一眼:“当然可以细细的查,自这丹药炼制起的人所有人都揪起来盘问一番,不认便细细的折磨,自是能出真相。可我问你,你如此这般尽职守则,却是为了给谁看?你好好想一想,梅相要的是个什么结果?世子要的是个什么结果?荆州现下需要什么结果?”
话言明至此,索然无味。
毕远卓白了他一眼:“不日我将去往枝江,这些日子,左军事宜你诸事做好决断。勿要不清不楚,想不明白食的谁的俸禄。”
“下官领命。”罗明威应道。
*****
比试之后,常歌待他明显好了许多。
常歌一直在主帐待着,也不再寻了这理由那理由出去躲着。
用膳时不仅招呼祝政一起吃,还悉心吩咐了炊官做些祝政喜欢的菜肴。常歌也再未将祝政再锁起来,只是不许迈出主帐。甚至,常歌看祝政每日靠坐着,将就着睡得可怜,还允了他在白日里到自己榻上躺会儿。
建平的冬日里,雪都结成了厚冰,化得很慢很慢。
有时候,深夜里,常歌听着断续的化雪声音,总是隔着内帐同祝政说话。祝政一直断断续续地回话,但从未逾矩,随意进了内帐。
祝政有些期盼着每日的夜晚。深夜时,他和常歌终于能抛开旧事前尘,就像两个老友一般,时不时地叙话,忆些以前的趣事。
常歌有时也会恶意地捉弄使唤他,让祝政给拿梨子、削苹果、剥橘子,祝政也都一一照做。
闲暇的下午,祝政抚琴,常歌坐着看书。见常歌许久没有反应,祝政还会刻意弹错一两个音,引得他侧目。
“先生琴艺着实退步。”
“但凭将军赐教。”
祝政努力绷着脸答完,常歌必然会上钩,几步走来,精确地复弹一遍方才的选段。
实在是乏的无趣的时候,常歌才会陪着祝政下棋,然而下不到几局,总会气的甩脸子。每当此时,祝政就会跟进内账,好言好语地哄上一阵,不过,下次下棋的时候,仍是一点不让。
建平的冬日很短很短,夜却很长很长。
有时候,常歌想着,若能一直这般度过,倒也不错。
虽然他知晓是不能的。知隐早将押解战俘的军报递予了他。常歌这几日思来索去一直瞒着没说,想给祝政留些开心日子。
即使常歌一天天赖着、抗拒着,送祝政动身去锦官城的时间仍是一天天的近了。就像一本书籍,骤然便翻到了尾。
他不敢想,送了祝政去锦官城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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