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_植鄰》第33章


嬴渡不仅没有让徐飞回来,更没有动金仪关的一兵一卒,整个秦国风平浪静,感受不到一丝将要开战的狼烟味。
处理完一天的公务,嬴渡就往寝殿去。连续十几天过去,天气凉了下来,晋光的情绪也渐渐稳定了,他不再昏睡,偶尔也下榻去走一走,寝殿后面有一个小花园,这倒是个散心的好去处。
雨已经停下两天了,今夜一轮皓月当空,嬴渡到寝殿扑了个空,隔着碧纱窗隐隐瞥见后面花园中小小的身影,月下的少年,紧紧抱着那张花缎裹着的琴,若有所思。
嬴渡绕出殿来,沿着小径去寻他的身影,穿花度柳,一手攀过已不再热闹的枝头,听见晋光轻抚琴弦,临月而歌。
皓月明兮夜未央
念故人兮不敢忘
弹素琴兮诉心伤
这是他在告别京华时所唱的三句,那时的他不会知道,这一去竟是永别,琴瑟再不能和鸣。再弹起这把琴时,竟已成了对故人的吊唁。
“小光。”嬴渡站在他身后,轻声唤他。
“嬴渡,我不想挑起战争了。”晋光的手停在琴上,没有回头看他,像是对着月亮幽幽地说,“楚国的内乱已经逼死了不少人,我不想再看见同样的悲剧在晋国上演。”
乍一听见这话,嬴渡十分惊讶:“可这不是你坚持活下来的信念吗?你肯就这样放弃?”
“不是放弃。”晋光摇摇头,轻声道,“是芈风的死让我突然明白了一些道理。不可能永生的人们不过是要求可以好好生活,这世上原没有那么高深的道义,这便是最根本的道义。若是因为我的事,让任何一国与晋国开战,这都是我的罪孽。”
嬴渡抿了抿唇,又道:“可你就要这样承认赵绪的篡位了吗?”
晋光继续摇头,道:“所以我们要谈判,最好的方式,就是以谈判来解决这一问题。坐下来谈,兄长这个天子是既成的事实,赵绪这个君上做得好,我们也该承认他,不要兵戎相向,只要他肯承认自己的过错并且接受天子的封公,下罪己诏坦白自己的罪过,以往的一切,就都一笔勾销吧。”
他说得累极了,嬴渡知道他实在不愿再看见战争,于是顺从地应下来:“你想明白了就去做吧,无论你怎么做,我都会支持你的。”
晋光沉吟许久,忽然又出声叫他:“嬴渡。”
“嗯?”
“谢谢你。”
这总是不听话的人还是第一次这么郑重地感谢他,嬴渡一愣,晋光搁在琴上的手就又拨弄了起来,只听得他继续唱道:
烟与尘兮恨仓皇
琴与瑟兮两难长
来不及唱完,琴弦突然崩断了。
晋光愣愣地盯着断掉的琴弦,徐徐叹道:“果然是回不去了啊……”
第32章 多疑难解不信侯马,寡义相逼强赴鸿门
“和谈?”赵绪拿着魏帆呈上来的信函,十分意外。
“是的。”魏帆对此也是毫无准备,从王城回来后赵绪亲自监军积极备战,没想到上下一起紧张地等到现在,却等来一封和谈书,“条件不知为何还很优厚,称只要君上肯承认自己的过错并且接受天子的封公,下罪己诏坦白自己的罪过,以往的一切,就都既往不咎。”
“罪过?寡人有什么罪过?”听他的意思说这条件还挺优厚,赵绪一下子生了气,“扬甫,你信这个和谈吗?”
魏帆一愣,赵绪的语气已经表明态度,他只好垂首不语。
见他垂首已是明白,赵绪才稍稍消了气,语重心长地道:“兵者诡道,嬴渡上次给我们送来齐公的信,就已经表明他的立场了。你想想楚国内乱刚过,那时我们可是屯兵冰凌关,就等着秦国去插手,好背后捅一刀呢,谁能想到嬴渡的防守如此严密,每天差使臣去督促铜牢关,让我们没有漏子可钻。如今楚国乱平,秦国从中捞到了不少好处,他也正可把屯在金仪关的兵撤出来北上。在同时应对两国的风险中按兵不动,风险既除,却赶在这时候送一封和谈书来,和谈地可是在铜牢关啊,你自己说,这究竟是不是鸿门宴?”
这么说倒也没错,和谈书来得没来由,不得不令人生疑,不过听说嬴渡对晋光是发自肺腑的宠,这是晋光的主意也说不定。可就算是这样也有疑问,一心复国的晋光按理更该恨赵绪了,又怎么会放任走和谈这条路呢?毕竟是两国交兵,还是谨慎为上,魏帆没有再表达他的疑虑,而是直接问道:“那么君上去不去呢?”
“去,当然要去,人家盛情相邀,我们不去,多不给面子。”赵绪冷笑一声,“不过不是寡人去,寡人会找个有诚意的代表代寡人去。”
究竟不知道他在打什么如意算盘,魏帆低头拱手表起了忠心:“君上若有用得着臣的地方,臣一定……”
“不用你去。”赵绪打断他的话,远远望见魏帆身后徐徐走进大殿中来的女人,于是朝魏帆笑道,“魏将军就先下去吧,这些天还劳烦你在冰凌关镇着。”
又把他打发去冰凌关,可见赵绪对这和谈又是不信又是上心,魏帆噤声行礼,默默退出大殿,在门口正遇见没带侍女便过来了的知绀,有些意外,也还是礼貌地喊了声:“夫人。”
知绀点头回礼,看魏帆走远了,才进了殿来,一迈步,赵绪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仰望眼前似乎在离她越来越远的丈夫,知绀一时无言。
他们之间的气氛在上次她伤到他时就已悄悄改变了,尽管赵绪没有追究这件事,她也曾去看过他养伤,却在到门口时突然没了勇气,只吩咐侍臣小心伺候,自己终究难以面对。
赵绪忙,从小满盟会后就更忙了,楚国内乱时他几乎住在冰凌关,紧张于秦国可能的突然发难,这才刚刚回来,又急匆匆地召魏帆议政。赵绪很少有事情会瞒着知绀,连国事也不担心后宫插手,尤其关于晋光的事,赵绪知道知绀关心,有意无意总是让她知晓第一手资料。这让知绀感到委屈,她的确关心晋光这个故人,也不愿见丈夫与他兵戎相见,却实在不是赵绪所想的那样。
“晋光没有死。”见知绀不语,赵绪先说了这么一句。
“我知道。”一句话又让心沉了下去,知绀试着解释,“我一向不希望他死,但我也不希望……”
“晋光没有死!”赵绪忽然高声打断她的话,知绀猛然看定他,他的眼里慢是矛盾的情绪,掩盖着深深的疲惫,“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你的位置坐不稳了。即便他没有什么想法,也会有不安分的人利用他。”知绀在这气氛诡异的宫中待了这么半年,看也看明白了。
“没错。”她是个聪慧的女子,赵绪对此深信不疑,“我并不担心我的位置,我只担心,付出那么多的代价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晋国,又要像楚国一样被搅得浑浊不堪。”
尽管丈夫很少有事情瞒着她,但知绀有这样的预知,他瞒着她的那么一小部分,一定是举足轻重的大事。她并不贪恋权位,也知道丈夫更不是这样的人,他独扛起这晋国江山半年,整个人瘦下去一圈,她如今只余心疼,既然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见他,也便终于鼓起勇气地去触碰他有力的手臂。
知绀握住他的手肘,这再正常不过的碰触引得二人微微失神,赵绪伸出另一只手将她的手轻握住,听她继续问:“那么君上对和谈,抱有怎样的打算呢?”
“让荀惠去。”
赵绪的目光定在知绀身上,引来她抬头的疑虑:“子仁?”
“没错。荀惠与晋光从小就好,这不需我赘言。这和谈既是鸿门宴,我去难保全身而退,但荀惠可以。我让荀惠去,表明我和谈的决心,不会引人怀疑,而如果和谈失败,晋光也断不会对荀惠下手。”赵绪淡然说着,“不过,荀惠对我的忠心值得怀疑,他要是去了铜牢关就跟着晋光跑了,这对晋国可是个极大的损失啊!”
知绀似乎预感到有些不妙,试探着问道:“那君上有什么办法吗?”
赵绪嘴角一挑,道:“当然有了,只要把韩璐和荀耀严密看管在复州,不怕荀惠不回来。”
“让韩璐和耀儿做人质,只怕君上不只是要子仁赢得这场和谈吧!”知绀惊呼,想抽手出来,却被赵绪牢牢握住,她挣扎着,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越来越陌生,“君上,我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你一再利用子仁还不够,真想要逼死他吗?”
“我本无此意,谁叫他有二心!”赵绪死死拽着她不放,笑意一退就变了脸色,周身萦绕着诡谲的戾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向她宣布,“知绀,我不愿意伤害你,你说你已经绝了对晋光的念想,我也信了。但这由不得我,晋光必须死,我既然去做了这样的事,就注定我们不共戴天了!”
“那子仁呢?子仁又做错了什么?你会逼死他的!”知绀用尽了力气,精疲力竭地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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