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传》第460章


群臣自左右走到中央排成两列,正要跪倒行礼。
忽然外面一阵齐呼:“太后驾到!”
嬴稷怔住,群臣也怔住了,都转头看向殿外。
芈月的拐杖声自远而近,一声声打在人们的心头。
终于,一根拐杖自殿外伸入,芈月出现在众人面前。
群臣不禁一起跪下道:“参见太后。”
芈月走入殿内,站在正中,看着嬴稷。
嬴稷看着殿外畏缩的黑甲兵士,长叹一声,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到芈月面前跪下。
嬴稷道:“儿臣参见母后。”
芈月举目一扫,问道:“穰侯、华阳、泾阳、高陵何在?”
嬴稷道:“穰侯已卸相位,与华阳君、泾阳君、高陵君出函谷关,各归封地。”
芈月道:“把他们叫回来。”
嬴稷看着芈月的脸,又看看范雎和嬴柱道:“恕儿臣不能遵命。”
芈月平平扫过众臣道:“我没叫你。国相何在?”
范雎上前道:“臣范雎见过太后。”
芈月道:“你是何人?”
范雎道:“国相范雎。”
芈月道:“无名之辈,何堪为相?庸芮――”
庸芮上前,深施一礼道:“太后――”
庸芮看着芈月的眼睛,轻轻地摇头。
芈月举目望去,众臣见了她的眼光,纷纷低下头去。
芈月冷笑一声,看向嬴柱道:“子柱,去把你的舅公和叔父们追回来,若是追不回来,你也不必再回来了!”
嬴柱无比惶恐,哆嗦着一步步退后。
嬴稷上前一步,挡住芈月道:“母后若要一意孤行,就先赐死儿臣吧!”
芈月指着嬴稷道:“你――”话音未落便晕了过去。
嬴稷抱住芈月,连声呼唤道:“母后,母后――”
雨过天晴,整个秦宫在阳光下更显肃穆辉煌。
章台宫内殿中,一缕阳光斜射进来,照在芈月脸上。
芈月睁开眼睛,视线有些模糊,凝神打望,看见了床前的庸芮。
芈月长叹一声道:“庸芮,我没有想到,连你也会背叛我。”
庸芮道:“整个秦国,自大王起,到庶民黔首,没有一个人会背叛太后。”
芈月冷笑道:“那现在这种情势,又算是什么?”
庸芮道:“太后依然还是太后,穰侯依然还是穰侯,大王依然还是大王,而安国君乃嬴氏王胤,成为储君,亦属分内之事。”
芈月隐隐威慑:“我这一生,随心所欲,到老了,恐怕也不会改了这性子!”
庸芮暗含劝诫:“太后这一生随心所欲,因为太后有随心所欲之后安定局势的能力。”
芈月道:“我现在失去这个能力了吗?”
庸芮苦笑道:“不,太后这一生都有这随心所欲的能力。只是太后,你我再没有随心所欲之后安定局势的寿命了。”
芈月怔了一怔,忽然笑了起来道:“哈哈哈,所以你选择退让了?”
庸芮道:“老子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又曰:‘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此谓凡事不可太尽。如齐桓公、赵武灵王等君王,于天下诸侯之间驰骋自如,何等霸气,可却没有想到祸患起于肘腋之间。臣以为,再英明的君王,也不能将十分的力气用于随心所欲。行事当留三分余地,方是长久之道。”
芈月笑了好一会儿,才停歇下来,拿手帕拭了拭笑出来的眼泪道:“先王临终之时,迟疑反复,我曾因此轻视于他。如今看来,他是悟得比我深啊!”
庸芮道:“太后深谙老子之道,臣只是班门弄斧。”
芈月道:“我只是不明白,安国君有何能耐,群臣这么快就顺从了?”
庸芮道:“在太后的眼中,安国君与泾阳君、高陵君并无区别,可是秦国毕竟还是嬴氏江山!群臣选择的是顺流而安,而非逆流而乱。”
芈月道:“这天下,原不应该是有才能者居之吗?”
庸芮道:“泾阳君、高陵君若非太后亲生儿子,太后还会这么执着地选择他们吗?”
第420章 归去来(2)() 
芈月怔了一怔,失笑道:“是。我笑他人执迷,却忘记自己是另一种执迷了。”
庸芮暗暗松了一口气。
芈月闭目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大王在外面吗?”
庸芮道:“是。”
芈月道:“他不敢进来,所以叫你先进来当说客?”
庸芮道:“太后若要做慈母,就要做三个儿子的慈母,如此,则三子皆安。”
芈月嗤笑道:“你这个面团团糊四方的性子,一辈子也改不了。出去吧,叫他进来。”
庸芮微笑道:“臣遵旨。”
庸芮走出章台宫殿外,早已经等在那儿的嬴稷一把抓住了他道:“如何?”
庸芮道:“太后有请大王。”
嬴稷精神一振,转身欲入内。
庸芮叫住了他道:“大王!”
嬴稷停住脚步,转头看着庸芮。
庸芮郑重一揖道:“臣迈出这道门以前,劝太后做慈母,臣做到了。迈出这道门以后,臣劝大王做孝子,大王可能允臣?”
嬴稷郑重地点头,按住庸芮的手道:“卿是忠臣,寡人记得你的劝告。”
嬴稷整了整衣冠,一步步走进章台宫内殿中。
芈月在席上倚着枕头,一头白发格外刺目。
嬴稷走到芈月身边,一时百感交集,扑过去抱住芈月双腿纵声痛哭起来。
芈月看着嬴稷走进来,一时不知如何面对这个儿子,却不防嬴稷竟抱住她大哭。听着嬴稷的哭声,芈月的神情从惊愕渐渐到无奈,终于长叹一声,轻抚着嬴稷的头发。
芈月道:“子稷,子稷”
嬴稷哽咽着道:“母后,你打儿臣一顿吧!”
芈月笑了道:“打掌心,还是打屁股?子稷,你五十多岁了,不是五岁多!”
嬴稷道:“儿臣对不起母后,儿臣伤了母后的心。”
芈月轻叹道:“世人都是这样。说的是孝道大于天,当重父母多于儿女,可实际做起来呢,在父母和儿女中间,终究都是选择了顾全儿女。我也说不得你,我也是为了儿女,辜负了不应该辜负的人。”
嬴稷哽咽道:“不是的。儿臣愿意为了母后做任何的事,儿臣宁愿死,也不愿意违拗了母后,让母后伤心。可儿臣,不仅是母后的儿子,更是嬴氏子孙,嬴氏列祖列宗在上,大秦千万臣民在下。儿臣若不是这个秦王,儿臣可以为母后而死,可儿臣做了这大秦之王、嬴氏子孙母后,母后,儿臣这一生,都唯母后是命,只有这一件事,儿臣没得选择,没得选择啊”
芈月长叹一声道:“你这孩子啊”
嬴稷抬头,脸上涕泪纵横。芈月拿着手帕,慈爱地为他一点点擦去眼泪,嬴稷像一个孩子似的,任由母亲擦拭。
嬴稷道:“儿臣这些日子,常常想起在燕国时候的情景虽然当时艰苦无比,常常恨不得早日脱离。可如今想来,也就是在那时候,你我母子亲密无间,同甘共苦,同食共宿,那是儿臣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芈月道:“那时候我病着,大冷的天,你抄书抄得手上都是冻疮,我看着不知道有多心疼。”
嬴稷道:“母亲给我呵着手,给我搽药的时候,眼中都有泪水”
芈月长叹一声道:“子稷啊”
母子相偎,静谧温馨。
芈月坐在轮车上,魏丑夫推着芈月,走在章台宫庭院中,金色的银杏叶片片落下。
一片黄叶飘到芈月的膝前,芈月轻轻拾起叶子,忽然叹道:“叶子掉光了,我也要走了!”
魏丑夫停住脚步,跪在她膝前,深情地看着她道:“太后何出此言?银杏叶子落了,明年还能再长出来。臣还想陪着太后明年夏天一起去划船采莲呢!”
芈月微笑道:“你当真愿意一直陪着我?”
魏丑夫道:“是。”
芈月道:“若我死了,下葬之时,以魏子为殉,你可愿意?”
魏丑夫脸色不变,深
情道:“这是臣所盼望之事,求之不得。”
芈月微笑点头道:“好,好!”
魏丑夫依旧笑着,如常与芈月游乐,似乎刚才两人说的事情,谁也没放在心上一样。
可是,在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笑容蒙上了阴影。
过了数日,太子嬴柱邀了上大夫庸芮游园,闲谈中,玩笑般说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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