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奴_梅花五》第23章


吴坤还在疯狂地嚎叫着:〃别碰她,你别碰她。〃他一边喊,一边拼命地向前爬行。
吉谦满头冷汗,一时顾不上管他,因为他发现,吴夫人好像没有什么救治的必要了。
吴坤一点一点艰难地爬到吉谦脚下,伸出去的手还没来得及触到床沿,头就垂了下去。
27、叙前情
吴坤的昏迷很短暂,他醒过来的时候,吉谦还没有把吴夫人的事处理好。
吴坤睁开眼睛,首先看到几个人影晃动,之后目光聚焦,停留在屋子中央一口黑红色的棺材上。
一瞬间,像有什么东西从胸口连根拔起。
他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然后心就彻底空了。
然后周围一下子灰了。
然后一切都无所谓了。
他安安静静地缩在床上,像局外人一样看着这个世界,看着在屋里穿梭晃动的人们。
他实在是太安静了,以至于等吉谦安排好一切回过头来时,才发现他已经醒了。
吉谦满腹诗书也自信随时能够舌灿莲花,然而一时间,他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不是没话说,是不知道什么话,能够在那样空洞的眼中留下痕迹。
〃小坤,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小坤,后事我一定处理好。〃
〃小坤,你别这样。〃
〃。。。。。。小坤,你跟我走吧。〃
最后,无论他说什么,吴坤只肯对他说两个字:〃你走。〃
在这两个字被间断性地重复过多次后,吉谦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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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该睡的都睡了。
所以没有人能够看到,向来刻板严肃、不苟言笑,二十岁的人,四十岁的心的县太爷尹良玉,正在碎碎念。
〃这次依你就依你了,可你以后把那一身臭毛病给我改改行吗?〃
吉谦心不在焉地把玩一块玉佩:〃我有什么毛病?〃
尹良玉扳着手指头历数:〃恃才放旷,做事不计后果,说话没轻没重,想起一出是一出,没个长性,欺硬怕软,专爱硬碰硬,还。。。。。。还爱过那个调调。。。。。。〃
吉谦突然变脸:〃你有完没完?〃
尹良玉不吃他那套:〃没完!你不要以为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从此就得对你俯首帖耳惟命是从,说都不敢说你一句了!。。。。。。把命赔上也是你自找的,就你这样的长工,被人家打死也是活该。就你这个脾气,做个风流文人也便罢了,在官场上非吃亏不可。〃
吉谦斜他一眼:〃我吃亏?你这不吃亏的不也就是个七品县令吗?〃
尹良玉气个倒仰:〃行!你是钦点的探花,圣上大力嘉许的才子,翰林院的编修,未来的盐运司副使,平步青云前途无量,我哪里配跟你在一处!〃
吉谦道:〃知道不配就闭嘴,应了就完了,罗罗嗦嗦干什么!〃
〃行行行,你就继续嚣张吧!你是云,我是泥,赶紧去收拾收拾,明天就滚到你的海州上任去吧,仔细我这里污了你的气派。〃尹良玉撵他。
吉谦置若罔闻,反而走到床上坐下:〃也差不了几级,玷污不了太多,先让我歇歇。〃
〃别介,庙小容不下大菩萨,官大一级压死人,我惹不起你!〃
吉谦懒洋洋地靠在被子上:〃我可没什么兴趣压你。〃
尹良玉脸色由白转红:〃你,你又喷的什么粪!〃
〃没兴趣都听不懂吗,就是看不上你。〃
〃你胡说八道什么,越来越恬不知耻了!〃尹良玉愤怒。
吉谦继续羞辱他:〃是没兴趣啊,就你这马脸,这身材,这气质,看见就倒胃口了。〃
尹良玉气得呼呼直喘:〃你好!我带人去客店找你的时候,你跟个被打断了腿的叫化子似的,张着嘴在那里哭爹喊娘。〃
吉谦不屑地昂头:〃拜托别把自己的事给我栽赃。〃
〃我栽赃?〃尹良玉非得给他讲出个是非来,〃你当时晕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人都认不清了,抓着王捕头一口一个少东家,还只往人家怀里蹭,你丢不丢人呢!〃
仿佛被点了死穴,吉谦一下子就萎顿下来,一句话也没有回的,睁着眼睛发起呆来。
尹良玉和他是发小,关系非比寻常,早就攻击打闹惯了的,所以互相对骂得再厉害,也都不会往心里去。何况他深知吉谦为人,越是亲近的人,就越是刻薄不客气。此刻见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怏怏不乐非比平常,不由得又担心起来:〃哎,我说,你不会真是看上吴全伦的儿子了吧?〃
吉谦不答,半天软趴趴给他一句:〃没看上他还看上你了啊。〃
尹良玉不跟他计较这个:〃你怎么又来这套?你不是跟我说不喜欢男人只喜欢过吉和吗?结果疯到现在也不娶妻生子,早晚让世伯知道把你骂死!。。。。。。哎,你是玩玩对吧?〃
吉谦不看他:〃你管我呢。〃
尹良玉继续絮叨:〃是玩玩?是吧。就算你找男人也得找个像样的吧,我就不信你能看上他。我又不是没见过他,人长得是不错,可除了那张皮什么也没有,不学无术,一无是处,我最看不惯这样的公子哥了,你一直不也是吗?要是贪图漂亮你完全可以找女人去。。。。。。〃
吉谦忍无可忍:〃用你告诉我!出去!〃
尹良玉只比他声音更大:〃你看清楚了,这是我的卧房!〃
吉谦看了他一眼,站起来就向外走。
走到门口,他又停住:〃那个事说定了,明天对吴全伦的刑罚尽量限制在小范围之内。〃
尹良玉嘟囔:〃我公正严明的威名全毁你手上了,这个你也压着不让我报,那个你也含糊着不让处理,你怎么对他家里人那么徇私枉法啊,真把吴家当自个家了!。。。。。。你倒是巴结了你那公子哥了,叫我自己成天在这里心中自责,惴惴不安,哪天上面要是清查案件,发现吴家妻子一个个在本县过的逍遥,顶罪的还不是我!〃
吉谦压根就不理他,一转身消失在门口。
片刻之后,他又绕回来,对着尹良玉一字一顿:〃对了,我很严肃地告诉你,第一,以后不要再给我说吴坤的坏话……永远不要轻易地去评论你不了解的人;第二,再给你说最后一次,我是不怎么喜欢男人,可巧我真正喜欢上的两个人都是男人,我变不了了!〃
28、想后事
吴坤把自己埋进被子,这里很好,遗留着母亲的气息。
在这熟悉而亲切的淡淡气息里,吴坤开始放声大哭。他拼命地哭着,声嘶力竭,泪如泉涌,直到因疲惫不堪而沉沉睡去。
醒过来之后,他望着房顶,不知不觉泪水又盈满了眼眶,然后他继续地哭下去,哭到再次睡着。
就这样,醒了哭,哭了睡,睡了醒,醒了再哭。实在饿了,就抓过吉谦留在旁边的食物吃两口。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吃,只是一种本能。吃东西,似乎只是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的意义,似乎只是为了哭和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再也流不出一滴泪,哭无可哭了。
于是躺在那里,思维开始转动,是呆滞而笨拙地寻找出路,屡屡碰壁之后,他突然看到了一个终极去处,寻到了一个终极真理……他想死。
吉谦到来的时候,吴坤正欣慰地琢磨着这个极佳的想法,他睁着眼睛,目光中充满向往。
吉谦老远看见他微微扬起的嘴角,大为惊讶:〃。。。。。。太好了,终于赶上您醒着的时候了。〃
吴坤朝他转过头去,微笑收起,但心中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真好,可以彻底地离开,可以彻底抛却对他丝丝缕缕的留恋。
吉谦刚才只是瞅见他略带神采的松弛表情,靠得近了,才看清他肿得老高的眼睛,还有满面的泪痕。他心头一虚,话冲口而出:〃你今天去看了?〃
吴坤盯着他没说话,反正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了,以后什么也与自己无关了,想想看看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吉谦见他始终一副平静到无动于衷的神情,料想并没有见过什么,便放了心继续打量他。
他前几次来吴坤不是睡得正深沉,就是蒙着头看不见脸,现在终于清醒过来,却是头发蓬乱,泪迹纵横,窝窝囊囊蜷在被中,旁边还七零八落地洒着食物的残骸,实在是脏乱不堪。
吉谦笑了一声:〃你可真行啊,是不是一直就没挪过窝?看你这样,我倒想起一个笑话来了。说有个懒汉奇懒无比,成天什么事也不做,是个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主。这天他妻子要去走娘家,而且一去就要十天,因为怕他饿着,便可着十天的量给他烙了一个大烧饼,把中间掏空套在他脖子上,叫他饿了一张嘴就能吃到。结果十天之后他妻子走娘家回来,发现他已经饿死了。妻子连忙查看,见那烧饼明明还剩了半个,心想怎么会就饿死了呢?原来啊,他只肯动嘴吃前面半块,后面半块,却是懒得抬手转过来。〃他讲完自己笑了,〃你这样的,跟他有一拼了。〃
吴坤丝毫未笑,不知为何,有了既定目标的他脑子变得空前清朗。他看了吉谦道:〃你刚才说什么了?。。。。。。是不是我爹。。。。。。今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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